三十六
連帆在組會上露麵之後,組裡的情況大大好轉。或者說,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連帆平日裡深居淺出,不怎麼看得到人。但是他的咳嗽狀況卻在一天天加重。
不論誰跟他提,讓他注意身體,他都會在滿口答應之後依舊我行我素。期間,他的姐姐連灣來找他談了幾次,還有穆霄雲夥同袁佑新開通特彆頻道強行讓他進行網絡問診,但是終究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改善。
畢竟能管得著他的人,現在都不在。
九月底,在距離夏予銀被逮捕的一個多月後,中央法院宣布證據不足,夏予銀無罪釋放。
林初不知道在這之中連帆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次他深夜回屋,連帆的門縫裡依然透著明亮的燈光;多少次他聽著隔壁止不住的咳嗽聲,持續到天亮;多少次和他打照麵的時候,連帆都是神情恍惚,眼皮都睜不太開的樣子。
林初暗自心疼,卻無能為力。
幸好,這一切總算是有了回報。
然而,夏予銀即使是回來了,也無法再繼續擔任白組局長了。
逮捕令強大的影響力和傳播度,令她徹底暴露了身份。而白組隱蔽的工作性質,不可能由一位已經暴露的人擔任局長。這是對整個組和她本人的雙重不負責。
一周之後,政府宣布了對夏予銀的調令,將她調往軍部任職,也就是兩軍交戰的前線。作為無辜拘留的補償,政府允許她帶兩人一同調往軍部。
然而當這個消息傳來,組裡卻無一人響應。
即使在她羈押期間,很多人都盼著她回來。
倒也不是怕。實在是前線戰場和白組的工作相差太遠,相當於讓一個織布工去繡花。夏予銀本人出身軍校,怎麼說都是有一定基礎的,白組的大夥則不然。
可能有一個人除外。
連帆。
如果他不是身體不允許,他一定會去。
眼看著夏予銀即將放棄這個政府給予的“福利”,林初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向唐遙提出了隨她一同調往軍部的請求。
他其實也沒有想很多。
他不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白組也沒有他一定要實現的夢想,也沒什麼事情是非他不可。
他隻是想,在這個時候,能稍微代替一下連帆,做他想去做的事,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在一個全然不同的戰場上。
三十七
“真沒想到你會去。”連帆說。
說這話的時候,他靠在房間的椅子上。不同於上次,他的房間裡淩亂地仿若狗窩,也沒有去收拾,即使他第二天又要走了。
是了,夏予銀一回來,就對他下達了去養病的最後通牒。他也終於乖乖聽話,不再繼續撐著待在組裡了。
時間仿佛倒流到了大半年前,同樣是這樣的夜晚,同樣的人,同樣即將到來的離彆。
“就是想換個環境。”林初這瞎話說得自己都不信。
連帆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本想說些什麼,結果被一陣無法自抑的咳嗽打斷,再開口時,已經改變了話題。
“遙哥大概也想不到吧!你可是組裡的得力乾將。”
聽到他對唐遙的稱呼,林初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啊,我前兩天去負荊請罪了來著,”連帆清了清嗓子,“反省我這段時間的過分行為。”
“這樣嗎?”林初依舊忙於各種事務,竟完全不知道這事兒。
“我至少準備了三個道歉模板,結果剛開口說了一句,他就直接原諒我了。”
想起唐遙一貫的作風,林初點了點頭。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
“對了,你知道上戰場是要用機甲的吧?”
“知道。”
“你會操作機甲嗎?”
“……不會。”
“不會你還去?”連帆瞪大了眼睛。
林初乖乖閉嘴。
連帆又開始咳嗽。他在咳嗽時總是偏過頭,用手紙捂住口鼻。這次他咳了好一會兒,咳得臉都通紅了才勉強停止。
“唉,想來,想來也是,你從沒接觸過軍事訓練,自然也不會用機甲,”連帆說,“可你這怎麼行?”他歎了口氣,又被空氣刺激地咳了兩聲,“但事已至此,軍部調令都下達了。”
大概是站久了,他有些支撐不住,隻好坐下。
“其實這次叫你來,是要把這個借你。”他說著,掏出了個密封的塑料袋,裡麵是一條熟悉的項鏈。從前,林初每天在連帆的脖子上看到這條銀色的鏈子,也猜測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項鏈——比如說,袁佑新脖子上的項鏈就是封存著他的未婚妻照片的項鏈——,會不會,也是他什麼重要之人的物件?沒想到,答案竟在這個時候突然揭曉——這隻是一條壓縮儲存機甲的項鏈。
“隻是借你啊,以後要還的。”這次他沒有扔,而是將項鏈珍而重之地放到了對方手上,又忍不住咳嗽,沒注意到他觸碰到林初的手時,對方下意識的一顫,“還有,之後,之後不論是機甲還是打仗上遇到什麼問題,都可以直接發消息問我。”
機甲廣泛運用於現代戰爭,但是平民百姓卻難得一見。林初天弦星的出身,使得他還是見過不少各式各樣的機甲的,知道這究竟是個怎樣昂貴的龐然大物。連帆作為前國家直屬“北鬥”的成員,擁有一台機甲應該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作為一個一直從事殺手和間諜之類工作的人,從未上過真正的機甲戰場,又怎麼說出這種“儘管來問”這種話呢?
詢問的話在嘴裡繞了三圈,林初最終問出口的,還是這樣一個沒多大意義的問題,“它,叫什麼名字?”他知道,機甲是一個戰士最重要的夥伴,每一個機甲都有它獨一無二的名字。
聽到他的問題,連帆的笑裡麵有了些懷念的意味。
“Daystar,”他說,“晝星。”
三十八
“唐遙當年速成機甲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而且是格鬥和機甲一起學的,”夏予銀說,“我們時間緊張,再加上你的格鬥完全沒有問題,一個月行不行?”
她說這話的時候,站在空曠的機甲訓練大廳,周圍是幾架剛剛訓練完正在休整的機甲。
這話看著像在詢問,實際上卻完全沒有詢問的意味。
林初就這樣開啟了他的黑暗訓練。
他往往要在四點左右起床,先進行日常的格鬥訓練,再上機甲的理論課程。午後進行的就是實訓課程,這一般要一直持續到晚上12點左右。
雖然林初之前在組裡也有這樣的作息經曆,但那時一般隻是累,現在則是身和心的雙重疲憊,恨不得直接倒在地上長睡不醒。
夏予銀負責他這段時間的大多數訓練課程。當時在組裡她就有“魔鬼”的稱號,此時更是化身撒旦本人。林初在理論課弄不懂原理時,就能感受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還在機甲實戰訓練課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擊中,甚至擊倒。他也一次又一次地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懷疑自己的精神力是不是真的不適合操縱機甲。相比之下,之前連帆的識字課真的是太溫柔可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