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或皺眉,嘴邊的話正要脫口而出時,看見四周人來人往頓時收聲。
他清了清嗓子,轉而冷笑道:“陳啟歡說得不錯,你的確給世家丟臉。”
話音剛落,沈憑心底莫名感到酸澀,回想今夜被世家子弟辱罵的話,仿佛置身孑然一身的從前,無依無靠的感覺竟油然而生,令他不由自主感到煩躁。
他無力和趙或爭辯,隻道:“告辭。”
誰知他剛走出一步,肩膀頓時被趙或扯了回來。
趙或不懂他為何說走就走,攔下便說:“本王今夜替你解了圍,你連一句道謝都沒有嗎?”
沈憑不耐煩道:“你是替陳啟歡解圍,不是我,少道德綁架我。”
說罷,他無情揮開肩膀上的手,甩袖轉身離開。
趙或欲追上將人留下訓話,被馬車裡傳出的聲音喊住。
他頓足回頭,馬車的帷裳被掀起一角,清晰可見趙抑溫和的臉龐出現。
李冠側身給趙或讓路,偏頭朝沈憑背道而馳的身影看了眼,不知為何覺得那背影竟有些淒然。
高大的身影彎腰鑽進馬車,隨著帷裳落下,馬車漸漸朝著王府的方向行駛而去。
趙抑坐在馬車內,端倪著趙或陰沉的臉色,片刻後輕輕笑了聲,引得對方轉頭看來。
“為何取笑我?”趙或有些賭氣說。
趙抑道:“人多眼雜,京中傳他作為世家大公子卻為清流派屈膝,眼下你二人碰上,也許他是故意和你鬨翻,逢場作戲何須這般置氣。”
趙或帶氣說:“我沒有和他計較,是他朝我發脾氣了!皇兄,你方才是沒看到他的態度。”
說著他扭頭朝窗外看去,緊緊握著吞山嘯撒氣。
趙抑溫聲笑道:“他受了委屈也是常事。”
趙或不滿地嘀咕:“我都幫他趕人了,他還有什麼好委屈的。”
趙抑聞聲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手中那有關科舉的奏疏藏起,“回府吧,今日你護送為兄送折書也累了。”
月色傾瀉而下,影子在身後拉長。
沈憑回府後,一聲不吭往明月居回去,迎著月色途徑廊橋水榭,突然在橋中央處停下腳步,視線落在前方站著的一抹身影。
那人在湖邊負手而立,仔細一看竟是沈懷建。
沈懷建轉身看去,揚起一抹和藹的笑,喊道:“回來了。”
沈憑收拾好情緒緩步上前,“父親。”
沈懷建端詳著他道:“瞧你回來一副悶悶不樂之狀,可是途中出了何事?”
兩人並肩站在原地,院子的蟲鳴聲圍繞耳畔。
沈憑方才下馬車前,交代過家丁務必守口如瓶,所以他相信定是自己沒藏好,才讓沈懷建發現了端倪。
但他習慣了報喜不報憂,遂道:“無事,許是累了。”
說話間,他想起沈懷建今夜的出現,續問:“父親深夜未眠,可是有要事找孩兒?”
沈懷建朝著前方揚了揚下顎,示意一同往前閒庭信步,“怎麼,我這做老子的,無事還不能來尋上一尋你嗎?”
沈憑聞言一愣,這是他在沈府數月以來,第一次聽見沈懷建用玩笑的語氣聊天。
他低聲一笑,接上了話說:“父親能來,孩兒歡心還來不及。”
沈懷建爽朗大笑,兩人踩著腳下的影子散步,偶爾還能聽見笑聲傳開。
良久後,沈憑惦記他的身體,索性找了一處青石椅落座。
月光透過枝椏零零碎碎灑在身上,時值盛夏的夜晚清風徐徐,將他們額間上的細汗吹乾,剩得一身舒爽。
沈懷建望著月色長歎一口氣,“再過一個月,這炎夏也該過了。”
沈憑道:“父親若嫌家中冷清,孩兒便讓二夫人留下。”
自打沈複傑因墜樓案被大理寺帶走,沈懷建默認讓沈憑整頓後院,如今他在沈府的地位不言而喻。
二夫人不甘多年籌謀落了空,在府裡一哭二鬨三上吊了幾日後,得知沈複傑可能麵臨牢獄之災,為了自己的兒子,她去求沈懷建相救無果,最後找上沈憑相助。
沈憑從庫房中支了一大筆錢給她,並借永安學堂一事,向趙抑求得一份遠離京城的差事,讓他們能在沈府夠得著的地方安享晚年。
但二夫人不死心沈複傑的婚事,沈憑無奈之下多方打聽,最後製造了巧合,讓沈複傑得知那姑娘有心儀之人,並且從未想過嫁於他人。
得知此事後,他們才算徹底死了心,收拾包袱決定離開京城。
沈懷建聽說要留人,搖頭道:“不必了,走了便走了,傑兒留在京城也是寸步難行,為父隻盼他下半輩子順遂平安。”
沈憑偏頭看他,隻見那落了細紋的眼角滿是落寞,“父親可會怪我?”
怪他自作主張處置了沈複傑,怪他前段時間把沈府鬨得雞犬不寧。
沈懷建依舊是搖頭,又見長歎一口氣釋然道:“怪你什麼?”
他轉頭朝沈憑望去,眼底帶著欣慰笑著說:“怪我兒終於長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