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餘暉抿緊嘴唇,回味幻想中的吻。雙手離開鍵盤,站了起來,在屋裡踱步。
兩情相悅,雙向奔赴不過是他有幻想,朋友介紹的心理學醫生叫他把自己渴望的事寫下來,以排解內心的壓抑。因此他寫起了幻想小說,希望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能勇敢地去愛,勇敢地去吻。
現實中的他,服從了爸媽的安排,選擇了他人眼中正確的道路,離開老家,北上完成學習,工作後不久又繼續深造讀研。
畢業後,他像所有有誌青年一樣去大城市發展,加班加點努力掙錢,隻是薪水增長永遠跑不贏房價,掙到的錢都花在經營人脈上,很難存下錢買房。
到了將近三十歲,在父母的安排下回老家相親,最後和在同一個城市奮鬥的女人結婚。婚後兩年,妻子仍沒懷上孩子,兩人在母親的催促下回老家做檢查。
檢查的結果是他得了弱精症。
身體對新環境不適應,加上常年伏案工作加班加點的疲勞加上匱乏鍛煉,身體早已被掏空了。
雖然他表麵上看和同齡人無異,實際上虛得一匹。
母親希望他回家發展,不要太累。可他不想留下來麵對他人的同情。
於是換了一份需要到處走動出差,不用常年在電腦前編寫程序,做報表和分析,免得久坐損傷。
可需要大量交際的工作並不適合他。雖說他一直努力經營人脈,可本質上是內傾性格分析腦,更適合安靜的分析類工作,和人交往不過是帶上人格麵具,努力扮演開朗的角色。
緊張的情緒讓他的弱精症調理完全沒起到效果,反而因四處奔波,一下小心染上微量病毒,陽了。
雖說發了兩天高燒,身上疼兩天,咳了一陣就轉陰了。可之後那方麵就更不妙了。他上網查資料,發現國外陽康後不舉以及功能受損的概率還蠻高的。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無法生育了,然而妻子很難接受這一點。
雖然他對妻子沒有戀人般愛慕之情,可結婚兩年多來,兩人相依相伴,在大城市中互相扶持、彼此溫暖,產生了類似親情的感情。
被丈母娘約談後,他決定和妻子離婚,他不想害這個女人看著彆人子孫滿堂卻老無所依,於是選擇放手。
把離婚的消息告訴爸媽後,他的媽媽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說要過來陪他。
他卻返回老家,勇敢麵對這一切。
奮鬥了這麼多年,仍無法在大城市紮根,爸媽都退休了,是時候回家儘儘孝了。
彆人想笑就讓他們笑吧。這樣至少能讓乏味無趣的人生帶給彆人一點樂趣,也算是有價值了。
回家後,老媽一直擔心他的心理狀態,生怕他想不開,每天講話都小心翼翼的。
他看著心疼,為讓老媽安心,他去看朋友介紹的心理醫生。
其實他並沒有太傷心難過。一直以來他都追逐著世俗的成功,選擇彆人眼中上進的道路,小心謹慎,生怕踏錯一步萬劫不複。
他像中了一種名叫“努力”的僵屍病毒,成功地切割了自己的欲望、躁動和不切實際的幻想,成為行屍走肉般漠然的人,像機器人一樣執行著程序,不會疲憊,不再痛苦,也失去了生命的激情。隻是努力掙紮求存,努力向目標走去。
可偏偏事與願偽,越是努力,離目標越遠。
離婚反而是一種解脫。
至少他不用再扮演父母眼中完美的孩子,不用再拿著彆人的劇本,演著蹩腳的戲碼。至少跟從其它人那裡複製粘貼來的人生有所不同了。
回老家後,他找了一份輕鬆悠閒的工作,用大把大把的時間回歸幻想中的世界,回到十八歲那年炙熱的盛夏,回到和王夏一起玩鬨過的地方,回到青蔥歲月,回到心潮澎湃的羞澀時光中。
一切是那麼地夢幻美好,隻可惜,他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此生的摯愛。
13
快過年了,餘暉開始整理房間。因為爸爸的單位宿舍拆遷的緣故,他的爸媽貸款買了套房搬走。搬家的時候,餘暉把王夏送自己的東西都裝箱封口,至今仍未擺放出來。
他整了整書架,打開封存的箱子,把過去的記憶一件件翻出。
一個造型奇怪的木雕,那是王夏一時興起學雕刻時,順便看了羚羊木雕原著,發現這小說原本講述的是男孩間的情誼,於是雕了隻“羊”輪廓的雕塑送給他。
一個斷手斷腿的高達模型,那是王夏用壓歲錢買的正版高達,拚了一半就放棄了,讓他幫忙拚,拚好以後王夏卻把高達送給他。
還有一起在河邊撿的奇石,製作的昆蟲標本等等……都是兒時視若珍寶的東西。
長大後,麵對花花世界,複雜人際,大多數人選擇花時間去擺弄彰顯身份的寶貝,少有人會有時間去追憶兒時快樂的時光。
可現在的餘暉是喝茶、看書、混飯、養老的閒人一個,正好回味過去,整理好書櫃後,帶著遺憾關上櫃門。
次日,他正看書鑽研,老媽給他端來新製作的甜點,自從退休後,老媽就愛在家裡研發各種吃的,還趕時髦拍了短視頻發網上,在朋友圈裡贏得不少好評。
餘暉對美食沒什麼追求,老媽做什麼他都誇好吃。
可是老媽在看到書櫃上的擺設時,楞住了。
餘暉解釋:“這是小時候書櫃上擺的。”
“嗯。”老媽略有所思。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笑著說:“老藏在箱子裡也不好,是該拿出來曬一曬。”
餘暉看出老媽想勸他彆想傷心。他想說自己沒事,卻覺得尷尬,想了又想,向老媽問來王夏父母的新住址。而後帶著牛奶和核桃粉看望失去兒子的兩位老人。
王夏的父母精神頭兒不錯,參加區老年人攝影大賽還得了獎,興致勃勃地向餘暉展示電子照片。
聊到高興時,把以前的相薄翻出來,相冊裡有不少他與王夏兒時的照片。
小時候的王夏總不願意好好地照相,要麼擠眉弄眼、呲牙咧嘴、比兔耳朵,要麼擺一個自認為很酷的動漫人物POSE。王夏總是說,要照就要照有意思的照片,像插香一樣杵在那兒很沒勁。
留存下的生活照中,就沒一張端端正正、規規矩矩的王夏。
王母歎氣:“這孩子,從小就叛逆,不像你這樣聽話孝順。”
餘暉不好說什麼。
吃過晚飯後,餘暉騎共享單車回家,路過家附近的開放式公園,便鎖車,沿著河道的旁的長廊散步回家。
雖說十多年來家鄉變化很大,今日的河道早已不是兒時的,可回憶如同全息影像,把舊時光投射在新道路上。
兩個少年圍繞著他打打鬨鬨、嘻嘻哈哈,王夏回頭衝他笑,燦爛的笑容好似冬日的暖陽。
如果時空能重疊,他會牽住記憶中的少年的手。
如果時間能回溯,他想放任自己勇敢地去愛。
可惜沒有如果。
記憶混雜著妄想,帶著他在無數個平行時空中穿行,最後世界線收束成失去了王夏的現在。
抬頭是沒有星星的天空,前方是空無一人的長廊,路燈下灰暗的河水靜謐沉默,世界如此安靜,而他的心喧囂吵鬨,記憶翻湧。
他張開嘴清了清嗓子,開始清唱,
“我驕傲的破壞我痛恨的平凡
才想起那些是我最愛
讓盛夏去貪玩把殘酷的未來
狂放到光年外
而現在
放棄規則 放縱去愛
放肆自己放空未來
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
讓定律更簡單讓秩序更混亂
這樣的青春我才喜歡
讓盛夏去貪玩把殘酷的未來
狂放到光年外
而現在
放棄規則 放縱去愛
放肆自己放空未來
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我不轉彎
我要 我瘋我要 我愛
就是我要 我瘋我要 我愛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