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時間”已經作為代價被支付出去支撐“店”的存在,四月一日君尋這個“人”,仍然在緩慢而不停歇的改變著。
四月一日並沒有見過小葵結婚的對象。
他隻是“看著”她從明朗的少女變成端莊的少婦,之後是溫柔的母親。每年隻見一次麵,珍貴到值得一直回味到下一年的再次見麵。
停止的時間和不停轉動的沙漏是沒有辦法走到一起的。侑子小姐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偶然,有的隻是必然,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講,四月一日君尋,是“注定”不能與九軒葵同行的吧。
感覺到“店”裡來訪的某人而從高中時代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的四月一日摸過床邊櫃上的眼鏡戴好,吩咐又在進行“今天先親了小全”、“因為昨天先親了小多”這種例行對話的兩個孩子,“小全,小多,準備茶和點心。”
摩歌拿已經跑去玄關,“喲!”
提著食材的百目鬼脫掉鞋子,麵無表情的“哦!”回去。
穿過走廊,拉開門,繚繞著熏香的煙氣的和室裡,四月一日鬆鬆垮垮的穿著和服倚在長椅上,棕色包銀的煙袋,斜瞥過來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百目鬼以為他看到了曾經的神秘而妖豔的店主,壹原侑子。隻是習慣了板著的臉並沒有讓情緒顯露出來,而四月一日那種淡漠硬質的眼神也僅僅隻停留了那麼一瞬。
這間店裡,目前能隨意離開的隻剩下一個摩歌拿,然而購買日常用品之類的事情當然不可能拜托這樣一隻黑饅頭,所以百目鬼承擔了這類跑腿的任務,並且已經持續了近十年的時間。拿來的東西從開始時的被挑剔被嫌棄到後來的可以接受再發展到現在的無可挑剔,也並沒有耗費多麼漫長的時光。
百目鬼目前在大學裡擔任助教的工作,他在高中畢業進行選擇的時候並沒有選擇更好的大學和他更加擅長的數理方麵的學科,而是留在了這個城市就讀民俗學。就百目鬼自己說出來的理由,是為了更好繼承爺爺留下的資料之類的,然而更深層次的理由,則是心照不宣的“為了四月一日”。
與百目鬼不同,小葵的選擇是其他地方的大學,入學前最後一次見麵時,明朗的少女微笑著對四月一日說,“雖然很想留下來,但是我啊,並不想一直作為旁觀者而存在,而且我也沒有那樣堅定的心呢。那麼,四月一日君,一定要保重啊。”
然後她遇見了她現在結婚的對象,並沒有這樣那樣奇怪的能力,幽靈或者妖怪之類的也完全看不見,相貌學識什麼的似乎也不算出眾,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有一副好脾氣,對小葵也非常包容愛戀。無論是和四月一日還是百目鬼,都有著非常大的差距。就好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隻是很可惜,那個人沒有辦法走進這間店,所以不能讓四月一日君見一見呢。這樣說著的小葵,身上流轉著幸福的光芒。那是畫地為牢的人無法給予的幸福。
真是遺憾呢。四月一日微笑著附和。那已經是第六個四月一日了,自從他決定以時間為代價來支撐店的存在等待侑子小姐歸來起。
他已經不會再像高中時代一樣動不動就因為百目鬼的態度而奇怪的抓狂暴走,或是因為小葵的一句話一個笑容就手舞足蹈轉圈子,停留在十七歲少年的外貌和逐漸變得成熟穩重的內在營造出了微妙的倒錯感,使得他竟也有了某些侑子小姐那樣神秘的魅力,某些時候甚至顯得有些……妖豔。
然而這樣的他卻讓周圍的人越發擔心。使用侑子小姐的煙袋、過量飲酒、作息沒有規律以及明顯改變的著裝風格,這些帶有明顯趨向性的征兆讓人很難不為他擔心,他本人卻並沒有反省的意思。
眼見著百目鬼提著一袋食材走進來,四月一日將手上的眼袋放在一旁,接過了那隻袋子,翻看著裡麵的材料,邊翻邊不經意的誇讚百目鬼的眼光。
百目鬼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傍晚,選擇這個時段自然是打算留下來吃晚飯,因此四月一日點過食材便準備下廚去。
儘管已經二十七歲,百目鬼似乎仍沒有結婚的意願,也沒有正在交往的對象。習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百目鬼好像延續了高中時的習慣,時不時來便會過來吃飯甚至過夜,當然,另一方麵也有想要陪伴四月一日的原因。而四月一日雖然嘴上總是忍不住吐槽,卻一樣習慣著這樣的工作以及百目鬼的陪伴。
拿上來的第一個托盤裡是白色薄瓷酒瓶與兩個闊口酒盞,之後是使用百目鬼帶來的食材製作的若乾下酒菜。
仲夏之夜的風吹走白日的暑氣,帶來愜意的清涼,坐在門廊上的四月一日和百目鬼不那麼認真的聊著天,偶爾幾句話夾雜在長久的沉默裡並不顯得尷尬,反而透著溫柔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摩歌拿在旁邊捧著杯子儘情喝酒,時不時的稱讚四月一日可以出嫁了,絕對是個好妻子,很快就喝醉了,被小全小多帶走。
身穿和服的少年漫不經心的輕啜盞中酒液,目光淡淡掃過身旁襯衫西褲的挺拔青年,想起侑子小姐曾經說過,有些人的心是不能讓外人看的,哪怕對方再如何特殊。
四月一日君尋以為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然而最終歸根結底,也隻是任性而已。隻是任性,而已。如果說九軒葵是“求不得”,那麼侑子小姐便是“已失去”,於是十七歲的四月一日君尋任性的選擇了等待,等待他的“失而複得”。
其實他很難將侑子小姐與自己的關係做一個準確的定位。那個神秘的、妖豔的、強大的、溫柔的魔女,對他來說,到底算是什麼人呢?
那麼突兀的出現,然後又突兀的消失。
不過是收留了四月一日君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