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桌上的鬨鐘指向了五點。

而江亦清的電腦屏幕還亮著。

她的脊背挺直，目光專注，手腕微動，操控著遊戲裡角色，指尖輕輕敲著桌麵，然後掐準時間，一個靈活的走位，瞄準Boss的弱點部位，直接發動大招秒殺了Boss。

Boss低吼一聲，轟然倒下，屏幕上出現閃著金光的“Victory”的標誌。

也倒映出江亦清清冷的麵容。

耳機裡，她聽見隊友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牛逼啊，兄弟再開一局？”

“這局裝備掉得太垃圾了，我都準備擺爛了，沒想到竟然通關了，兄弟一定是個大佬吧，國服第幾啊？”

“不開，我退了。”江亦清利落地將撿起掉落的戰利品，淡淡地回答，“還有，我是女的。”

說完，她便退出遊戲，關掉了直播。

屋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叫，江亦清知道此時應該去睡覺了，可是鬼使神差的，她點進後台，看了看這個月的直播數據。

直播時長近三百個小時，超額完成了要求。

然而觀看人數和打賞卻不斷下降，與前兩年相比，更是斷崖式下跌。

這兩年，直播行業變得越來越火熱，許多公會都想著來分一杯羹，便開始了大規模的造星計劃，新人主播猶如過江之鯽。

但是市場就隻有那麼大，新人在公會的精心包裝下，用儘各種營銷手段吸引觀眾，瓜分走了大量的流量。

江亦清作為一個直播時長近十年的主播，既不能給觀眾足夠的新鮮感，又拉不下麵子去迎合那些博眼球的熱點，加之公會的許多資源都優先推給簽約的新人，她便隻能在飛速迭代的互聯網逐漸被淘汰。

因此數據逐漸變差，也是正常的事情。

下個月，江亦清和公會“世寧文化”的合約即將到期，她準備和公會重新擬定合約條款，規劃今後直播的形式和內容。

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是健康助手提醒她應該休息了。

春夏交迭之際的氣溫變化大，江亦清倒在床上，將頭埋進被子裡，煩躁地翻了個身，睡了短暫的、並不安穩的一覺。

三個小時後，江亦清被電話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撈手機，眯起眼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了電話。

“小江，馬上來公司一趟。”於莉的語氣一貫冷淡，帶著幾分周一工作的不悅，“孫總找你有事。”

江亦清的嗓子很乾，聲音有些沙啞，她悶悶地應道：“嗯，知道了。”

世寧文化在去年搬到了市中心的新建的寫字樓裡，白色的牆壁與燙金色的logo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晃眼。

說實話，在搬遷之後，江亦清一直沒有來過這裡。

玻璃門自動感應打開，她照著於莉發的辦公室門牌號，找到了孫寧的辦公室。

孫寧是世寧文化的老板，也是江亦清的前經紀人。

他坐在辦公桌的另一邊，擦得鋥亮的皮鞋輕點著地麵，發出噠噠的聲音，他雙手交握，拖住下巴，目光下垂，打量著江亦清。

儼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你的合約下個月底就要到期了。”孫寧沒有客套的寒暄，直截了當地說，“世寧決定，不和你續約。”

江亦清聞言，愣了幾秒，隨後回過神來，身體猛得前傾，雙臂撐著辦公桌的邊沿，沉聲質問：“你上個月明明說好要續約的。”

孫寧蹙了蹙眉，慢悠悠地轉動著扳指，似乎在回想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然後，他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那時候我喝醉了，你知道的，酒後說的話怎麼能算數呢。”孫寧輕笑了著聳聳肩膀，“再說了，我們又沒簽合同，你難道還和當年一樣天真？”

江亦清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怒氣，問：“為什麼？”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沒有價值了。”

“沒有價值？”

江亦清似乎覺得很荒謬，她輕笑了一聲，環視著這間新裝修的辦公室，真皮靠椅、價值不菲的名家書畫、檀木書櫃、珍稀古玩……

“你這裡的多少值錢的東西，是用我賺的錢買的？”

當年孫寧還是個剛從互聯網公司辭職的小員工，在網站上看到了江亦清投稿的遊戲視頻後，邀請她和其他幾個小主播加入自己創立的世寧文化，成為簽約主播。

此後近十年，漫漫人生，起起落落，聚散離合，大家會為一個榜單的冠軍而徹夜歡呼，也因意見相悖而爭吵，最後，曾經那些意氣風發的人中，隻有江亦清堅持了下來。

江亦清最火的那一年，她還完了家裡所有的欠款。

她念當年知遇之恩，在孫寧苦苦哀求下，最後妥協，辦理了休學，為了他所謂的理想與追求，選擇繼續留在世寧文化。

但是公會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老人不知去了何處，新人唯孫寧於莉等人馬首是瞻，又有多少人記得，一個又一個淩晨與深夜，江亦清曾為世寧付出的一切。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孫寧歎了口氣，麵露憐憫，“我們一直是互利互惠的關係，我為你營銷策劃宣傳，你給我賺錢，從來都是兩不相欠的。”

這時，一個人推開了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他推開江亦清，動作熟稔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睨眸隨意地看了她一眼。

“這就是世寧的元老啊。”他輕笑了聲，語氣中卻滿是揶揄和不屑，“久仰大名。”

江亦清對他有點印象——去年直播新人獎的斷層第一，默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