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淩霄去收拾樓上的臥房,溫抒檀陪著萬折素在樓下畫室裡圍著火爐拉家常,給她講家裡的狀況和日常規矩之類的,看她惴惴不安,又安撫了幾句,這過後兩人之間便沉默下來。
萬折素本就不善言辭,加上跟溫抒檀也才剛剛接觸,自然不願意多說,隻聽著溫抒檀一點一點同她講,她應下,再沒有旁的話。而溫抒檀雖有意讓她儘快適應,但也是因為才接觸,不敢多問多說,於是也就無話。
兩人相顧無言,正巧棠棣來報。
“大姑娘,熱水備好了。”
“好。”
棠棣得令去裡間準備,溫抒檀望著萬折素柔聲道:“熱水備好了,你先去沐浴吧,之後讓淩霄帶你回臥房。你奔波這麼些日子,先好好休息。”
“不……不了,”萬折素擺擺手,驚慌道:“……還是大姑娘先吧。”
“你不該喚我大姑娘。”溫抒檀糾正道:“熟悉稱呼不急於一時,需要時間也是理所應當,但是改過來這件事情是必然要做到的,知道嗎?”
溫抒檀那認真嚴肅的眼睛,萬折素隻敢看了那一眼便垂下頭,片刻後才甕聲道:“知道了。”
溫抒檀瞧著她的樣子,頓了頓,心裡默歎了口氣。眼前這個女孩這段時間經曆這麼多苦難,心性敏感,現在這個狀況她不應該這樣同她講話。
“我不是在苛責你,隻是府裡就是這樣,無論什麼事都會直接同你說明白。方才也是我不好,那樣說話,許是嚇著你了。”
見萬折素隻是緩緩抬頭怯生生地看著她,但眼睛裡又藏著零星的期待和驚喜,溫抒檀仿佛見到了從林間探出頭來好奇俗世的幼鹿,膽怯但更渴望。
“謝謝……”
“謝什麼?”溫抒檀笑問。
“謝……”萬折素把那個稱呼在舌尖過了百八十遍,都快要嚼爛了,才在溫抒檀鼓勵的眼神下鼓起勇氣,稍大聲道:“謝謝阿姐願意同我解釋。”
這聲阿姐倒是讓溫抒檀猝不及防。她原是想鼓勵讓萬折素說出心中所想,日後家裡也好交流溝通,可沒想到……不過,這稱呼倒給了她彆樣的感覺,好像有什麼責任隨著稱呼悄然落在她肩上。
溫抒檀想著,不自覺笑了,溫聲道:“為什麼這樣說。”
許是從未擁有過的東西現下好似得到了,安心的感覺雖然像風一般虛無縹緲,但她卻感覺已經抓住了。萬折素心底微鬆,也不再彆扭,坦然道:“以前爹不願同我解釋,娘也是,我從來都隻需聽從、照做。雖然說爹娘總不會害我,可我也大了,該懂事了,經常這樣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話語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信任倒讓溫抒檀一愣,她沒想到萬折素會這麼快願意同她說這些。
“那往後,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我便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不知道是不是火爐的原因,萬折素覺得溫抒檀的話好像也被火爐暖著,漸漸變得有了一些暖意。
雖然不知道這承諾裡摻了多少真心或假意,兩人隻是初識,其實她也沒有對這個承諾有什麼期待。可是她得到了一個承諾,這本就已經足夠吸引她,誘惑著讓她去相信。
就像是和煦的春風吹進了寒冬,呼喚含苞的迎春花。
“嗯。”萬折素笑著點頭,星子悄然落進她眼底。
“那你先去沐浴吧。”眼看萬折素又要推辭,溫抒檀指了指畫桌,補充道:“我的畫具還沒有收拾。你快去吧,再等水就涼了。”
萬折素還想再說什麼,棠棣和淩霄已經敲開了門,於是她不由分說地被兩個女孩鬨著去裡間沐浴了。
“怎麼這麼容易相信彆人呢。”
望著她往裡間去的背影,回想起方才那是萬折素自進府以來展露的第一個笑容,溫抒檀無奈笑笑,搖搖頭轉身收拾畫桌去了。
如此,那便希望你沒有信錯人,而我,也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萬折素還是有些不適應被人服侍著沐浴,於是剛下水就讓棠棣和淩霄出去了,熱氣氤氳的裡間終於隻剩被水汽蒸紅雙頰的她。
終於是一個人了。
侯府雖好,但萬折素不可避免地想起葬在城外的母親,和屍骨無存的父親,思念催生的淚珠一顆一顆,砸進水裡。
她跟隨父母漂泊十多年,居無定所,惶惶度日,她時常看著在父母身旁快樂玩耍的孩童羨慕不已,那些躲避仇家追殺的日子她早就過煩了,有時恨不得自己落入仇家的手裡,要麼一刀了結生命,要麼被賣去彆的什麼地方做什麼都好,隻要有個安定的地方讓她待著。
可是漂泊途中見過的每一處河山、每一處美景帶給她的震撼是真的,每一次跟隨爹娘幫助彆人之後的那種滿足感是真的,她每每在危難時被父母死死保護也是真的,每到這些時候,她又不舍得拋下生養她的人,和這美好的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