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能進去,我為何不能?”芖禾提著裙,一股腦兒往裡探著。
“小姐!小姐!”身後的樂鈴趕忙追了過來,聞聲芖禾急的更是無措了。
芖禾有些漲紅了臉,著一身白碾光絹珠繡金描挑線裙,雖說是素了點兒,但她肌膚勝雪,此時此狀與坊間傳聞榴花開欲燃的模樣一般無二。
“你……!大膽!”芖禾定下來盯著眼前攔她的老鴇。
“姑娘,不是我不給你進去,你看,你這不是得先付錢嗎?”老鴇說著還不忘搖著小扇。看得出當年的韻味。
“多謝。”芖禾撚了裙,進去後一溜煙跑沒影了。
身後的樂鈴姍姍來遲,按慣例交了銀兩遍進去尋早已無影無蹤的芖禾。老鴇接過樂鈴的銀兩就揣在手中,還沉浸在芖禾的出手闊綽之中。
她一人交的,可抵二十個客人。
西苑教坊司,正經地兒,樂人賣藝不賣身。
“小娘子,到這邊來坐,來來來,快過來呀!”
芖禾在懸廊中躲藏。這好不容易出宮一趟,瞞著父皇和樂鈴,可不能又被輕易捉回去了。
經過一間掛上了牌的客房,陣陣□□讓芖禾頭皮發麻
呸!惡心。
隨後傳來的金屬物件碰撞聲,讓芖禾起了警覺,她清晰記得,來的不是藏花閣。
但好像,聽不見女聲。
借個膽子,也為了躲躲。
芖禾推門而入。
座中女子帕拭唇脂,抹出了一處多一分的豔麗,眉眼傳神間,讓芖禾恍然覺得她像神仙娘娘般絕秀。
看著地上兩個弱不禁風的富家公子鼻青臉腫,芖禾連連讚歎這神仙娘娘還有這般好身手。
於是芖禾如有了腰身板一般,添油加醋地說了句:“我記著這裡是教坊司,不是藏花閣,兩位莫不是尋錯地方了?”
芖禾走到她旁邊坐下,回過頭才發現她隻字不語地盯著自己,她想著自己是否是太趾高氣揚了些。
畢竟她倆都還不認識,自己就敢仗她威風。
神仙娘娘唇邊留下的豔色吸引了她的注意,芖禾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捧著她的臉像捧著珍器重寶般,小心翼翼地拭去脂膏。
神仙娘娘忽然笑了。
芖禾忙解釋道:“神仙娘娘,我沒彆的意思,隻是覺得此處沒有銅鏡,如此麵色不整的出去,怕是不太好。”
神仙娘娘站起身子背了過去:“若水畔,佳人在側,君王百戰,卻也難辨雌雄。”
這段是《破月引》中的戲調。
神仙姐姐轉了回來,笑的仍是那樣好看。
“姑娘可知,我並非女子?”聲色不如先前般黃鶯出穀,這是少年的清朗。
芖禾起身,抬頭望著她。“嗯……是有猜疑過。”
剛進門便發現他的身影不同於平常女子,指節也較女子的芊芊玉手更有棱角。早就聽說過教坊司戲部的頭牌豔壓群芳,卻並非女子。剛見麵正猜著是不是本尊。但芖禾更願相信他是女兒身。
如此姣好容貌,即便是京城三大玉人之一的芖禾殿下也甘拜下風自愧不如。
“敢問,是秦…”芖禾實在是想不出該用什麼稱謂,而後隻能用笑來尷尬掩飾。
麵前之人見她並不驚訝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便失了興趣,淡淡地看著芖禾,也有些猜疑。
“秦隻是在下的小字。在下名喚淮秦,為西苑教坊司戲部的藝人,不知姑娘尋在下有何貴乾。”
芖禾興衝衝地站起身來 :“太好了,我找您很久啦!”
淮秦看著芖禾過於激動而緊握著自己衣袖手,心中有些酸澀,後又覺得不妥。
淮秦輕起衣袖,隔著布料將芖禾的手拂了去,隨後又對她輕輕一笑示意。
芖禾笑盈盈地,甚至想捂上嘴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猖狂。
這也太漂亮了,連害羞都彆有風趣,要是淮秦是個女兒身,這京城頭等玉人花容,他敢稱第一,誰敢稱第二。
發現自己有些失禮出神了,芖禾輕咳一聲背過身去。
“我呢,今日慕名而來,聽聞您技藝了得,特想請您…”忽地又湊到他麵前,“來做我的戲曲教頭。意下如何?”
“教頭?”淮秦側了側身子。
“沒錯。”芖禾怕他誤解,於是又解釋道,“不過您不用擔心,您的門生隻有我一個,不像梨園般興師動眾。”
見他不語,芖禾隻能一五一十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我母親的生辰剛過去不久,本來我想為她獻上一份最特彆的禮物。母親平生並無多大愛好,就好聽曲兒。您看,這九個月,您能否教教我,了我一個心願呢?”望著淮秦的一雙杏眼眨巴個不停,芖禾生來好看,宮中的娘娘也因她這般會說道,討喜漂亮的模樣喜愛得緊。
她說的可並非胡言。
貴妃三月前生辰,皇帝設宴大慶。不過宮中舞樂不合貴妃胃口,她看得也是茫茫然圖個喜。
眼下芖禾都覺得自己孝心大發,這淮秦總該拒絕不了了吧。
“可在下並未有教學的經驗。”
“沒關係!隻要您願意把您會的簡單展現給我,再加點指導就可以了,我相信像您這樣的高人,定不會有什麼差錯的。”
剛想走向淮秦,門外就傳來了樂鈴的呼喊聲。
“小姐!小姐!”樂鈴猛地推門闖了進來。
芖禾見狀,端起了腔:“一日百兩,京都井街李氏茶坊二樓,我會在那等你,如何?”
情況緊急,即使淮秦還未應下,也隻能這麼進一步說了。
“這…小姐,不可啊!老爺……”樂鈴手足無措,看著兩人竊竊私語半天。
“一日十兩便夠。西苑教坊司…這間房。”淮秦應下了。
“成交!”
原來是芖禾苦苦哀求。她告訴淮秦家裡管教很嚴,成敗都隻能拜托他了。
“小姐!”樂鈴記得都快哭出來了。
這下她可怎麼向皇上還有貴妃交代。
“淮秦公子。”走出門後,芖禾回過身道了彆,“回見。”
芖禾踏著輕快的步調走出了教坊司,樂鈴卻是一身沉鬱。
“殿下,可陛下不會應允殿下如此頻繁出宮啊。”
“沒關係,我自有辦法,相信我就行啦。”
房間裡老鴇聽了許久的牆根:“哼,一日十兩,那姑娘什麼來頭。這錢,屬教坊司,可不屬你一人!”
淮秦冷冷看了她一眼,掃了掃衣袖坐下倒了一盞茶:“隨意。”隨後便不品下咽。
十兩,可比你一月的進薪還多,裝什麼清高。
老鴇心想,哼一聲搖著小扇走了。
已走到路邊的二人心裡各有千秋。芖禾又看了看教坊司有些陳舊的牌匾。
淮秦,秦淮。泊秦淮?這名字還真是的,好,也不好。
“禾兒,說說看,見著什麼好玩兒的了?”陳貴妃倚在軟榻上,眉眼與芖禾十分相似。
貴妃母家本是書香世家,這輩就出了陳景莞這個一個女兒,偏偏又生得出了奇的漂亮,早早就被皇帝相中納入了後宮,敬她愛她。
“回母妃,兒臣不過出宮一個時辰,隻見了些街頭百姓的買賣。”芖禾知道母妃絕不會怪自己偷跑去玩。她們向往的無非都是宮外真正的自由。
“你啊。”陳貴妃將芖禾攬到自己身邊坐了下來,“被你父皇知曉了,可不好收場,收斂著些。”
芖禾靠在她肩上蹭了蹭:“禾兒明白啦。”
次日晌午,芖禾如約前行,掌櫃見是這位貴客,也便沒攔。
上了雅室,推開門便發現淮秦換了件戲服坐那一動不動,聽見門被推開好一會才起了身,請來者入座。
“姑娘今日怎來的如此之早。”淮秦故意扯了一嗓子花腔,聽的芖禾愣愣的。隨後又正正常常地詢問了句:“可是令尊今天仁慈,放您出來的早?”
見他打趣自己,芖禾先是灌了一杯茶,平息了一下冒火的嗓子:“淮秦公子不也是很早嗎?”
昨日皇帝前去芖禾的住所雲拂宮用膳,期間芖禾不停地軟磨硬泡,最終才求來了一日完成多原先三成的功課量才能下學。
芖禾硬是破天荒刻苦勤讀,起了個大早太學夫子都覺得不可思議至極。
一下學,備了馬車就趕來這裡了,一路都是帶跑的,立夏剛過去不久,天卻開始不斂炎氣,熱的她直冒汗。
“三樓浴房可以清洗,還有我準備的衣物,也一並帶上去吧。”淮秦將之遞給了樂鈴,而後又收了手,“姑娘不介意,這是在下的衣物吧,時間匆忙,沒來得及準備新衣。不過姑娘放心,在下並未穿過幾次,而且早已清洗乾淨。”
“不介意,不介意。樂鈴,我們走吧。”
再回到那間房時,芖禾感覺自己和淮秦終於像是一個世界的人了,這戲服雖素雅,但在芖禾身上襯得猶為靈動可人。
“太好了,正正好合身。”芖禾在他麵前踮起腳轉了一圈。
後知後覺才意識到,有些不大對勁。
“嗯,正好。”淮秦仍是笑的那樣出奇的清雅溫爾。
大概,這是他少時的衣服吧。芖禾心想。
淮秦帶著她開了幾聲嗓後便步入了正題。《兩情長》正是她要學的曲兒。
淮秦從姿態,手勢,唱法,教到了神態,情感。負責任至極,耐心細心至極。
隻不過好像永遠和芖禾之間隔著個屏障,刺不破,摸不著。
一貼近芖禾,他便躲開幾寸;一與之對視,他便飄忽視線;芖禾故意想逗他對他莞爾一笑,他便彆過頭裝沒看見。芖禾總覺得自己自討沒趣。
他們隻限在了夫子和門生內,怪沒意思的。
半天過的迅速,芖禾換回了她的衫裙,輕便多了。
覺得一天收獲滿滿,就是這美男卻像個木盒子,雷打不動,處變不驚。
怪沒意思的,真的。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是變醜了,讓這位如此對不上眼。
後來想了想,像淮秦這樣的,每天照照鏡子,也夠飽眼福了,遇到她這樣的,也會覺得平平無奇。
罷了罷了。
“我給你帶回去洗洗吧。”換下的衣物已讓樂鈴拿上了,芖禾還浸在淮秦的無趣中悶悶。
“不必了,我來就行。”淮秦俯身從樂鈴手中將那套淡黃色的戲服攬了回來。
見他婉拒,芖禾也不好再詢問,點頭笑了笑便道了彆:“明日可彆來這麼早等我啦。”
茶水都放涼了,芖禾又怎能察覺不到。
淮秦特意交代好了戲部的安排,早早換好衣服備好茶,卻隻能乾坐著半個多時辰。
芖禾已出了門,想到他還是對此事比較上心的,心情也便愉悅了許多。
淮秦望著未關的門出了神,樓下客人們的喧鬨聲響才將他拉了回來。
他收了收手指,垂眸看著懷中的戲服,輕聲笑了笑,眼底卻又有些黯淡。
這幾日芖禾如約而來,淮秦也是按常理拿到了他的那份薪錢,隻是未在他手裡捂熱,便被那老鴇掌櫃拿了去。
芖禾學有所成,進步飛快,已經差不多可以唱完整一曲了。
淮秦卻是惹來了眼紅。
“呦,這不是我們的頭牌嘛!這幾日傍上個笨蛋美人,日子過的滋潤了不少吧。”
“我們這些人啊,可沒這種好命。淮秦啊,靠你這張臉,說不定可以獻個媚,當她的小白臉兒,也比現在在這兒混飯吃好多了吧。那美人穿金戴銀,定是個富家子女。”
芖禾這時還未走遠,側耳聽著他們嬉笑。
穿金戴銀?笨蛋美人?芖禾頓時覺得無言以對。
整個教坊司不會隻有淮秦一個正常人吧。
怎麼一群娘娘腔。
淮秦聽著身後一群人刺耳的話,沒有什麼反應。他這樣的人,又怎能配得上這京城最受寵愛的二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