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來做何?”
“我得看著你。”
“……有何好看……”
“不看,你跑了怎麼辦?”
“……豈有此理!”
鬨吧鬨吧,沒有刀劍相向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柳夢璃撫著發絲,一雙美目微微睜大:“雲公子和慕容公子……可真熱鬨。”
千佛六角寶塔,坐落千島湖畔,寶氣莊嚴,湖風一過,塔角所懸銅鈴悅耳之聲也顯肅穆。五人翻窗入塔,慕容紫英稍有猶豫,仍隨後而入,動作輕盈利索,一入塔中,壁上橙紅燭光映了他一身素衣,一頭烏發絛繩一束,真是英雄出少年。
隻是手還被某人牢牢抓著,確實有損形象。
“天河,在塔裡放開也無妨。”
“哦……我懂了!插翅也難飛!”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
慕容紫英再度重獲自由,再度心裡那個不是滋味啊。
接下來也沒啥好說,多了慕容紫英一個戰力那是省了不少力氣,就算他恐守塔寺僧從他見招上看出瓊華蹤跡而有所忌諱,用用仙術也能事半功倍。
上到千佛塔第八層,見了香火燭台、靈台牌位,見了跪地祭拜的女子起身,緩緩步來,柳眉利目,隻一句“我是相公的妾”,琴姬便低頭再不敢麵對。
以前覺得薑氏尖酸刻薄、口出惡言,恨不得跳出來幫琴姬據理力爭,可想到這一夜過後,便得她自儘的消息,韓菱紗再怨不起來。那些話,那些紮人的、恨人的、傷人的話語,如同一吐為快的遺言,生前不說、不做,哪能帶到死後?
“夫妻同心,心意相連……”
薑氏朗聲說著她曾經的恩愛。
“你又可以拋下他,就跟從前一樣。”
義正詞嚴地指責琴姬的無情。
想說什麼,想勸什麼,在心中反反複複醞釀的話語,到了該用之時,卻覺如此單薄無力。
“情”一字,道來,說不明;想來,理不順。是我,想得太輕太簡單了。
“兩位,恩恩怨怨、孰是孰非,當輪不到外人插嘴,可在下有幾句話,不置可否一聽?”
竟然是慕容紫英開口,彆說韓菱紗萬沒想到,就連柳夢璃都始料不及,雲天河大概光是理解薑氏那些話都要腦袋冒青煙,就彆指望他了解什麼叫“金口難開”。
薑氏上下打量慕容紫英,許隱隱覺得此人氣宇非凡,便點頭認允。慕容紫英一拱手,道:“常言道,愛屋及烏,您若深愛亡夫,定也知他對琴姬姑娘之情,為何不連其一起愛?”
真是一席話震驚四座,韓菱紗頭一次覺得慕容紫英腦袋和雲天河同一水準。
薑氏冷笑一聲,但笑的是自己竟有一絲期待,期待有人會懂她的情,會為她說話,而不是可憐那女子一臉怨苦,直道自己凶神惡煞、蠻不講理。
“您相公,定不願看到今日情形。”
平日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話,今天不該他說偏偏停不下來,又不能如對待雲天河那樣一拳敲腦袋,韓菱紗急得快成熱鍋上的螞蟻,柳夢璃悄悄靠近耳語:“但聽,無妨。”
“他不願琴姬離家而去,可自己體弱多病,伴隨不得;他不願留您形單影隻,偏病入膏肓,回天無術。他一生諸多不願,均更改不能,若見了今日,豈不是又一個不能如願?”
“你……”薑氏微轉了頭,“是叫我原諒她?”
“在下隻是想……您莫尋短見。”
薑氏肩頭一顫,忙又回過頭去,聲有哽咽:“你……不懂,你們都不……”
“生人往往辛苦,死者往往任性。他想要什麼,隻有您懂。”
慕容紫英言畢退了一旁,又恢複往日沉默。薑氏仍背對眾人,燭火勾了她肩上輪廓,竟是如此瘦弱纖細,方才挺起胸膛惡言惡語的女子,實是用一腔的怨恨支撐著。
柳夢璃輕推琴姬:“琴姬姐姐,去上香吧。”
琴姬手撚衣襟,點點頭,小心翼翼邁步,點了案上三炷香,雙手執了跪於靈牌前,目視黑底的靈牌,竟彎不下身去。
“為何人死後……就隻剩個靈位?我……不是想給你上香,而是想……見你一麵。”香火落了地上,琴姬低下頭,長發掩了她側臉,隻聽得她哭得隱忍,“這雙眼……既見不到你,要來何用?”
匕刃出鞘,已無人能阻。
這算是最好的結果?
韓菱紗不知。
原本設想的並不是這樣的結局,應更圓圓滿滿、開開心心,難道老天察覺我的貪心,硬要和我開個玩笑?
坐在離開千島湖的船上,水波搖晃船身,再看那巍峨屹立的千佛塔,聽銅鈴清響,是哀?還是未曾有變?
柳夢璃輕輕按了韓菱紗的手,一樣的冰涼。
“菱紗,沒事的。我已用水靈及藥草幫琴姬姐姐止血上藥,不會有大礙。”
“可是,看不見了吧?”
柳夢璃輕咬下唇,聲放得更低,若耳語:“那個人會幫她的,不會趕她走。”
“若是這樣……也好。”長歎一氣,努了努嘴,“沒聽到琴姬姐姐的琴曲,虧大了。”
“心靜,自能聽聞。”
正想著慕容紫英今晚怎麼這麼多話,卻見雲天河側耳細聽,柳夢璃也豎了手指貼了唇邊,韓菱紗秉住呼吸,一下隻剩船夫擺渡的水聲、夜蟲低鳴聲、風劃漣漪聲。雙手攏在耳側,細細去尋,宛若在雨聲中尋找雨滴滴落的聲音。
雖然不可能尋到,卻定在其中。雖然無法聽清楚,卻定回響耳邊。
“她唱歌也很好聽。”
雲天河壓低了聲音說,那雙烏目在月色下有些琥珀的薄亮。
“你啊……彆把這雙眼浪費了。”韓菱紗指了指慕容紫英,“你若不看著他,可怎麼辦?”
“嗯,我會好好看著,好好抓著的。”
得意洋洋地抓著慕容紫英的手抬起來,完全炫耀地笑。
韓菱紗也笑得眯了眼。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往後的事開始向我期待的那樣發展了?
小紫英會說那些話,是不是表示我這次終是做對一件事?
夢璃曾說自己的迷香對稍有修煉或是精神力強的人一點用處也沒有,怎麼算都不該小紫英中招,若不是修煉原因,難道當時心中動搖,生了破綻?
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是為何而動搖?
想得頭痛,可不想,走錯一步,說不定一切又要照舊,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去想,身後兩人又不識趣地嚷嚷開了。
“可否放手?”
“不放。”
“兩個大男人手牽手乘船,成何體統?”
“不牽著,你飛了,怎麼辦?”
“……要如何你才肯放手?”
“當然是答應不殺女蘿岩的槐妖。”
“……好,我答應你。”
這一問一答突變得太快,韓菱紗轉身都來不及撲,幾道劍光已指天而上,抬頭夜空破風之聲一瞬遠去,真雁過無痕。
“野人!你怎麼就放手了?”
“他答應了,我說話算數,當然放手。”
摩拳擦掌,若不是柳夢璃極力相勸,加上雲天河那可憐委屈的模樣,韓菱紗定要把他扔湖裡去。
真是,人說打不過,還躲不過?偏偏想躲,還真不讓你躲。
不上瓊華,還有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