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河終於徹底感到不對勁,終於停下腳步,撓撓後腦看著又是一模一樣的六角房間。這房間比最初的那個小,六麵牆上同樣六道門,隻不過均是石門,上刻飛天女攜雲而飛的模樣,霓裳羽衣、身子嬌柔,格外動人。房間當中也有個藍色靈力聚成的結界,也是比起初始房間那個小上數倍,仿佛能握了置於掌中。
繞著房間緩緩走了一圈,心中所感古怪又添了一分。
話說上一回,自己追著劍仙穿過了一扇門,進的也是和這個一樣的小房間,卻左看右看不見劍仙。這下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見門就闖,轉蒙了,沒注意一個房間到底幾扇門,總算跑著跑著有些累,重重複複的景色也終於入了自己的眼,這才停下來說一聲:“真奇怪。”
“怎麼?注意到奇怪了?”
飛天女不知何時懸在身邊,弓著身子,雙手托腮,趴在雲天河肩頭高低距離,雙腳翹起,伸指戳了他臉頰。
“少年郎,色之幻境共有這樣的房間三百六十五個,代表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個房間六扇門,代表了六道輪回。人之一生何止三百六十五日?死死生生、魂魄往來,又何止一次輪回?”指尖一轉,一一點了六扇門,“這些門每一扇都有可能通向任何一個房間。這次過這道門是那個房間,而下次若再過這道門,就不定仍是那個房間。因而如你這般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都難說找得到你的劍仙。”
雲天河點頭表示明白,皺眉表示知道其困難,可答得又是乾脆,還帶了幾分倔強:“那我也要找。”
飛天女挑了挑眉腳:“你這般心意確讓人佩服。但聽本宮一說,世上有一物為緣分。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你有意,天無情,再怎麼尋也破不了‘無緣’之境。”
玉臂輕揮,綾羅飄擺,仿似要雲天河注意到自己方才久尋不見,便是無緣。
“我和劍仙有緣。”
“哦?”不料少年竟能如此作想,到底是不懂而信口開河,還是懂了更堅定自信,“如何說來?”
“我自己在山上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小時候隻見過我爹,等我爹去世了,就沒再見過彆人。後來菱紗來了,我和她下山,在巢湖邊上遇上了劍仙。再後來到了壽陽女蘿岩,又見了一回,一起旅行了一段時間,分開了,再再後來,上瓊華之前再再見了一回。”雲天河掰著手指算,整整三根,“這樣不是很有緣嗎?”
說著說著到最後竟添了個“很”字。
飛天女笑彎了柳眉:“這般緣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那麼少年郎,本宮再問你,現下可有想見之人?”
“這個……現在我想找到劍仙,這樣……算不算‘想見’?”
“是與是不,還得自行判斷。隻是本宮要提醒你,你來到此幻境不是為了尋人,而是為了通過試煉。當下本宮給你半個時辰,若半個時辰之後你未回到初始之間,便算試煉失敗。”飛天女收起笑容,字字句句帶了警告,“為著尋一個連是否‘想見’都鬨不明白的人而讓試煉失敗,是否值得,你也可要想清楚了。”
“……如果……如果我通過了試煉,劍仙怎麼辦?”
“瓊華弟子,要過本宮這關並非難事。若他真無本事,那也隻好留於幻境中,待瓊華掌門施法召回了。”飛天女一笑,些許幸災樂禍,“自然,這要看如今掌門是否好心到連如此弟子都能容於門下。”
語畢,飛天女的身影漸漸變得稀薄,最後淡得看不見,如同煙霧般消失,隻留下幾聲細小的笑聲以及散於空氣中的幽香。
又剩雲天河一人,看看那六扇門,雙手環胸,冥思苦想不得結果:“怎麼要想這麼多東西?是不是‘想見’要想,是不是不找劍仙也要想,山下的人都這麼喜歡給人出難題?”
一拳擊掌:“算了,我腦子不好,想也想不出答案,反正我和劍仙有緣,找他就對了。”
更何況,有些話非得跟劍仙說不可。不是以後說,而是現在一定要說。
雲天河繼續在“長相”相同的房間裡穿行,到底中途有沒有重複,不知道,總之靠著感覺,一會走這扇門,一會走那扇門,每到一個房間,即使一眼就能看清角角落落,也要喊一聲“劍仙”才往下一間。
飛天女說這些門代表著六道輪回,雲天河是不懂輪回真意,隻覺得越走越有轉圈的暈眩,疲勞感上來,忍不住想這輪回便是“轉悠”,轉得人要犯暈。
暈,暈乎,暈暈乎乎,一腳踏入一扇門,猛然間天旋地轉,隻感覺房間上下掉了個個還不夠,更如同被吸入漩渦整個扭曲。雲天河腳下一個踉蹌,趕緊閉上眼穩住腳。可雙腳用力,重心下移,頭上卻結結實實挨了一記,痛得兩眼冒金星。再不敢閉眼亂忙乎,睜眼卻是看到再熟悉不過的木頭天井,一下全蒙了。
摸摸後腦,爬起來。
先看到那張墊了獸皮的木板床。哦,我從床上摔下來了,難怪撞得這麼痛。
再看到一旁供著雲天青牌位的木桌。哦,原來這是青鸞峰上的小木屋,難怪那麼熟悉。
最後什麼也不看了,蹦起來直撓頭。
“怎麼回事?我不是應該在幻境中嗎?怎麼又回來了?難、難道……那些都是夢?”
雲天河再慌亂也不信自己做了個那麼長那麼真實的夢,更何況這夢裡沒出現幾次山豬。自己平時做夢,要麼夢見烤山豬腿,要麼夢見烤山豬蹄,要麼夢見雲天青,要麼夢見烤全山豬,這夢可是跳出了這四樣東西,鮮活得多。
深吸一口氣,伸手探向木床上的獸皮,認真仔細體會傳至掌心的溫度……沒有睡了一覺所留下的體溫。
“那就是……沒睡?”
既然沒睡,就不會做夢,不是夢,那就是真的。
太好了!是真的!
雲天河心裡歡呼一遍,再冷靜下來想——為什麼會回到青鸞峰?
“哈哈,說不定幻境裡有一個房間和我的小木屋一模一樣。”
自然而然給了自己一個最簡單也最容易接受的答案,雲天河重新抖擻精神,不再猶豫耽擱,開了木屋門往外走,這步伐一跨出去,又呆了。
綠蔭如屏、流雲如水,舉目遠望,雲間可見重巒疊嶂,耳邊可聞大雁長鳴。右邊石沉溪洞臥於盤根錯節的古樹旁,那份寂靜頗有洞悉塵世的意味。左邊巨樹高聳,樹冠如蓋,木屋靜靜藏於其間,映了一窗美景。
有鳥鳴,有獸啼,十幾年來最熟悉的景色,現在置身其中,卻多了一份往日不曾有的感受。
“隻有我……一個人?”
站在木屋前,望著茫茫雲海,想起以前雲天青也經常這樣讓雲朵淹沒視野,有時不聲不響,有時喃喃自語。那時候不懂他為什麼總要這麼看。白茫茫、慢吞吞的雲,不能吃不能玩,若是自己,看了一會就厭煩。而現在……
仍然不懂。
看著這樣的景色,不會覺得難受嗎?自己如今看著這樣的景色,看不到頭的景色,覺得天大地大,而自己隻有一人,孤零零的。
耳邊幽幽響起一句問話:“如今,你可有想見之人?”
“……我想見菱紗,想見夢璃,想見……”
猶豫著自己該不該說那人,思考著說了對不對,手腕卻被什麼扣住,雲天河心驚之下使力甩手,不料對方力道更甚,猛力一拽,雲天河整個原地轉身,正看到自己手臂沒入空中一個洞內。那洞不同尋常,仿似就在用術力在虛空鑿開,洞口邊沿扭轉,藍色靈力隨著雲天河的掙紮迅速蔓延,攪得四周景色又成旋渦狀,五顏六色,好不眼花。
難不成是妖怪?看來還很厲害,不拚不行。
集中精神,運氣握拳,想著乾脆順著對方拉扯之勢送上一拳狠的,可當手背指根處貼上了溫熱濕潤的觸感,腦袋便是一片空白。
很輕、稍癢,從未體驗過。
思索間,洞口擴大,四周已經糊作一團的景色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初始之間,而雲天河麵前的,是慕容紫英。
白衣藍衫的少年抓著雲天河的手腕,雲天河握著的拳正貼著他的唇。
“劍、劍仙?”
不會吧?這一拳直接按他臉上了?
光想就渾身冒冷汗,慕容紫英那淩厲目光瞪過來,更是大氣不敢出。
“我、我認為是妖怪,不知道……不知道是劍仙。”
慕容紫英退開半步,手未放:“還不出來?”
“出來?”
這才發現自己一腳踏在初始之間正中的浮雲石板底座上,而另一腳沒於藍色蛋型結界之內,看著頗為詭異,趕緊一跳跳出來。這下不少胳膊不缺腿,雲天河便全身心投在慕容紫英身上,他卻這時放了手,雲天河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總覺得這裡少了些什麼。
“不愧是瓊華弟子,竟能想到結界之間相連,運出己身靈力集於手上,突破結界而‘手到擒來’……”飛天女悠悠然捏著綾羅把玩,嘻嘻笑看兩人,“看你如此冷靜自持,卻用如此霸道的法子,是否心急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