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中,承恩的步輦頻頻停在墨韻堂前,載著我去淩雲殿,一時獨占雨露恩澤。內務府對蘭熙宮也漸漸優渥起來,一些用舊了的櫥櫃一律撤下換成新的,院庭擺的皆是開得嬌豔的春花,饒是這樣還隔三差五地換,就連分給各宮小主的錦緞絲綢也先由我選畢了方分送至彆處。合宮皆知墨韻堂的洛小主成了皇上的新寵,其勢猶勝藝妃當年。
一日晌午,我捧著暖爐斜斜地倚在鋪著羊毛氈子的榻上,微微蹙眉。門外小印子傳報皇上駕到,我勉強撐起身,輕輕福了行禮,道:“皇上吉祥。”
他稍稍加快了腳步,扶我起來:“單隻朕與你在,就彆鬨這些虛禮了。”
我慘然一笑,道:“是。”
他側目望了望擺在桌上未動一筷的午膳,問道:“怎不用膳?瞧你臉色這樣難看,可是不合胃口?”
我搖首,答:“臣妾吃不下東西。”
他有些焦急:“怎的突然沒胃口了呢?左右也要吃一些才好。”我不言語,隻是輕輕捂了捂下腹。
他把我摟進懷裡,低聲問:“哪裡不適嗎?”
我紅著臉不肯答,隻隨口道:“沒有什麼要緊的,皇上不用操心。”
他不再追問我,望了眼在一旁的紫硯:“你家小主怎麼了?”
紫硯小心翼翼抬首看我一眼,遂小聲道:“小姐身子不大爽快,月信在身,怕是有些不調而致腹痛。”
他撫了撫我額前的碎發,放緩了語氣道:“你這不是孩子脾氣麼?有什麼不能同朕說的,有病有痛就要快快請太醫,自己隱忍著豈不是委屈了自己。”又吩咐紫硯:“去請太醫院趙太醫。”
不久,趙太醫匆匆來了,見了皇上就要行禮。他道:“禮就免了,快去給洛小主看看身子。”
趙太醫諾諾答應著,走至我麵前,道一聲:“小主,微臣失禮了。”便坐下給我把脈。
稍稍片刻,他便道:“皇上請放心,洛小主並無大礙,隻是有些月事不調,微臣為小主擬一藥方,取當歸、赤芍、川芎、紅花、五靈脂、烏藥等,可活血化瘀,行氣止痛。待月事結束後,仍需服用半月,方可藥到病除。近日小主也要多用些溫和之食,不可受寒著涼。”
待紫硯隨太醫下去抓藥後,他道:“方才也沒吃什麼東西,還是喝些溫熱的粥才好,讓下人們去熬些紅棗膳粥,朕也陪你一起用些。”
我揚了揚嘴角,笑道:“謝皇上。”
是夜,皇上留宿在墨韻堂。當他沉沉入睡之後,手還不忘輕輕搭在我小腹上,隻送來陣陣暖意。
如此,又怎能讓我不感動呢?縱使是落花飄零,人們隻道是流水無意,又怎知水已惹了滿處香。
身入帝王家,我能要的,從來都不是光芒萬丈的寵愛,長夜涼殿裡的一雙紅燭已是奢求了。
當我疲憊至極、當我身心煎熬、當我孤獨無助,好像總有一個人,讓我覺得,這個世上我可以有人依靠……
灝軒,那個我甚少在心裡默念的名字,讓我如何侍你才好。
這一日,綺纈的宮女念雙來墨韻堂,見了我便跪下道:“求洛小主去勸勸我家小主。”
我放下嘗了一半的甜羹,道:“你小主怎麼了,先起來說話。”
念雙哽咽道:“小主近來身子一直不太好,吃不下東西,夜裡也睡不安穩。自從上回惹皇上不悅後就鬨著脾氣,也不肯請太醫來看一看,今日小主還差點暈了過去,是以奴婢就鬥膽求洛小主去勸一勸。”
念雙是綺纈的陪嫁丫頭,也難怪如此忠心侍主,說話也直接,不似一般宮人話到嘴邊還要繞圈。近來我忙於婉轉承恩,倒也怠慢了綺纈的感受。前些日子差點誤闖寢殿,她心裡定是忐忑,又加上皇上這個月來多臨墨韻堂,也就沒有再招幸她,那傻丫頭怕是心裡想不開了。
我起身道:“去絳雲堂瞧瞧你家小主吧。”
不過幾步路便到了絳雲堂,見綺纈懨懨地臥在榻上,隻挽如意髻,簡單地插一碧玉簪。身上的衣裳也單薄,隻著湖綠色草紋上裳配著象牙色流蘇垂絛宮裙,更顯得她臉色的蒼白。
我解下銀鼠皮披風輕輕給她披上,道:“穿這樣少也不怕著涼。”
她抬首淡淡一笑,道:“姐姐,你來了。”說完又垂下長長的睫毛,小心地籠著眼底的失望。
我低聲道:“怎麼這樣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你累倒了我要怎麼辦,讓我一個人在宮裡獨擋一麵麼?”
她撥弄著裙上的流蘇,道:“妹妹無福承恩……”
我心裡知道綺纈愛記一些小事,心思又敏感,隻得勸道:“妹妹這樣說可不是跟我生分起來了。那日之事皇上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妹妹何以自擾呢?畢竟在宮裡,我們能依靠的也隻是他而已,難道你真要同他置氣麼?”
她抿著嘴久久不說話,最後抬眼看我,眸子裡竟皆是淚水。“我從沒想過皇上會因這事冷落我,如今看來,隻怕他心裡是沒有我的。”邊說淚似斷了的珍珠滾了下來。
我拿了手絹印了印她落下的眼淚,亦傷感道:“妹妹是在怪我搶了皇上的恩寵嗎?”
她自己拿起了絹子拭了拭,道:“姐姐彆說這樣的話,能有今日的恩寵姐姐吃的苦我是知道的,我又怎會怨懟。怪隻怪自己不懂事,惹惱了皇上。”
我拉了她的手道:“既然你不怪我,就更不該與自己過不去,那日之事他隻覺尷尬,並不是介懷於心,倒是你,這段日子憔悴成這樣,人比黃花瘦的,還不快吃些東西補補。聽念雙說這幾日睡得不踏實?還是請太醫來看看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