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果然跑得穩當,腳步不緊不慢,才跑了一會兒便見有一小內監,二十出頭的模樣,正牽著另一匹馬在杏樹下候著。他行了禮便躍上馬背,道:“奴才為小主指路。”
一路上碧樹成蔭、繁花似錦,夏意正濃。昨日的瀝瀝細雨將繁花枝葉滋潤得宛如更了新裝,嬌嫩又鮮豔。然而再行幾步便是大片如茵草原,廣袤無儘。馬匹軟軟地踩在翠綠得似要滴出水的草上,人也要酥化在這寧靜、自由、新鮮的氛圍中。這樣充盈著快活、舒適的氣息,我已許久未嘗感受到。自禁於宮中,即便是再明媚如春的時光,也是存著壓抑,每每我總不能儘情儘興地隨意為人處事,哪一步不是步步驚心、如履薄冰,生怕錯了一步便陷入泥潭不可挽回。
嘗憶母親在閨房中為我束腰,我一手扶著雕花床欄,由母親將素白的紗絹一圈圈纏於腰間。母親的手勢雖不很重,但那層層疊疊的纏繞也足以讓我有緊緊的壓迫之感,隻得小口地吸著氣。
母親道:“女子的一生也隻有年輕時光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出嫁有父母之命,嫁於夫家要依丈夫、公婆之言,將來生兒育女又有幾分心思能花在自己身上,也都悉數給了子女。女子的美貌是資本,才情隻是錦上添花。天下女子除了天子的掌上明珠,縱使身家再高也無法斷然肯定能有似錦前程。不說進宮為妃為嬪,就是嫁於大戶人家夫婿也是三妻四妾,不趁年輕多留住些他的心,隻怕年老色衰時會悔青腸子。”
我本最不喜束腰,自母親那番話後便不再抗拒,隻低首道:“母親,您彆多想,女兒依您便是了。”
那些記憶在此般盛夏光景中淡去,忽得此一片如世外桃源之地,我不禁身心俱舒。騎馬行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見到一汪碧綠湖泊。蒼翠欲滴的濃蔭倒影在晶瑩澄清的湖水中,宛如翡翠之柔潤,又似碧色的琉璃,清澈見底。她頗似明晃之鏡,但掩映在湖中的萬物如夢似幻,湛藍潔淨的天藍與青翠之樹木交融其中,倒像極了翡翠的豔麗淡綠透著隱隱藕粉,亦不枉她以“翡玉湖”為名。
他換了身淺湖色石竹紋常服,正英姿颯爽坐於馬上,身後除了兩騎侍衛,再無旁人。
我下馬走至他麵前,輕輕一福道:“臣妾參見皇上。”
他從馬背躍下,身姿靈活,上下看我幾眼,眼裡便有了笑意,道:“朕就知道你穿這身衣裳合適。”
我嘴邊含笑道:“讓皇上費心。”
他拉我慢慢走至湖邊,問:“那匹馬可還好騎?”
我頜首:“它很是馴服。”
他稍有些好奇,道:“朕以為你不會騎馬。”
我低首弄了弄袖上的扣子,再抬眼看他時已是笑魘如花:“臣妾幼時調皮貪玩,曾與哥哥學過騎術。”
“哦”他不再詢問,興致勃勃道:“走,朕帶你去騎射。”
“這裡這樣的顯眼,若是被哪個王爺大臣看到了,總是不好。”
他不以為意,劍眉一揚,笑道:“哪有這樣多的顧慮,何況隻是一會兒而已。朕可是籌備許久,可不要讓朕失望。”
“可是……臣妾不會射術……”我囁嚅道。
他爽朗笑了幾聲,見我神色尷尬,便止住笑道:“朕還以為你什麼都會呢,凡事總有第一次,走吧。”
於是便由著他牽著我的手慢慢前行,他仔細扶我上馬才兀自躍上馬背。“嗒嗒”的蹄聲響在耳邊尤為清晰,心緒也隨之悠然。我正躊躇著是否要與他並行,怎料兩匹坐騎卻很是親密,相互廝磨著並駕齊驅。
我微微一笑,道:“這兩匹馬兒竟也是如此親昵,不知是否自幼相識。”
他輕輕一哂,那笑意隻如水中泛著漣漪的映影,又似低吟淺唱的和煦春風,溫潤得好看。我才發現,原來他的笑亦能讓我的心緒漸漸安靜至淡寧。
“這朕怎能知,或許還是馬駒時同在一廄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