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意漸濃,薄如蟬翼的絲綢覆在臂上也有了濕膩,幸而藤蘿蔽日,微風生涼,倒也不十分難耐。這日難得沒有貪睡,早早地便起身梳妝。紫硯拿了一朵蘊著芳馨開得飽滿、帶著極淡紫紅的繡球,小心掰了半個呈拋麵,對著蓮紋銅鏡在我的參鸞髻上比了比,輕輕簪入發中。
我微微側首,對著銅鏡淺笑:“後宮妃嬪多用海棠、牡丹、芍藥一類簪發,你這丫頭倒是點子巧,摘了這樣好的繡球來。”
紫硯抿嘴一笑,少不得得意起來:“昨兒個奴婢經過禦花園時便見繡球開得盛極了,如今宮中有喪,簪了芍藥一類不免落了旁人話柄,反倒不如繡球這般清清雅雅的好。”
我頜首,道:“繡球出落得大方得體,我一向是甚愛的,不如命人折些來放在宮中,聞著香氣也怡人。”
正在說話間,書琴抱著鬥彩折枝鴻雁紋瓷瓶掀了珠簾進來,引得珠玉叮鈴,她笑盈盈道:“紫硯姐姐早知小主有此想,早早吩咐奴婢摘來了。”又道:“不知今日是什麼好日子,後院的榴樹倒是開了許多榴花來,前日還隻是花骨朵呢,現今一叢叢紅豔豔的真是好看。”
我心裡高興,亦不免好奇,笑道:“去年榴花開得不多,不知今年是怎個境況,我倒想去瞧瞧了。”
於是被簇擁著進了後院,但見虯曲枝乾上蔥蔥成蔭,濃綠萬枝上有紅豔千點。複瓣的榴花華貴非常,似瑪瑙顆顆又有流霞之色,燒染了院中一片,占斷群芳妍。如火如荼肆意絢爛著映入一潭池水,仿若無數珊瑚開儘。晨曦的朝露還不曾從榴花上褪去,一滴滴如珍珠般惹人憐愛,映出花瓣的火紅,叫人舍不得移目。倏爾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喜鵲,低低落在榴枝上,又急急撲翅飛去,那露珠便似珠簾散落,淅淅瀝瀝落在我淺綠縷金百蝶的絲裳上。
書琴看得入迷,紫硯拿起絲絹欲替我拭乾,我柔笑著擋開道:“好兆頭呢,怎能就這樣擦去了。”
隱隱約約聞見小旋子喜悅之聲,於是向堂內張望,迎麵見的是婼水親切又熟悉的麵容。
我喜不自禁,一步走上前道:“可總算回來了!”
兩個月前母親病重,我便求了賢妃放婼水回府照料幾日,也好讓我安心。
此刻她回來必定是母親病情好轉,於是便迫不及待問:“母親怎樣了?可還好?”
婼水連連頜首,笑道:“小姐隻管放心,夫人現下已是康複許多,再服幾貼湯藥便可痊愈了。”
我喜極而泣,想了想又覺失了身份,便側身輕輕拿了絲絹擦。
“父親身子還好?府上這幾日可還妥當?”
“老爺身子一向健朗,倒是這些日子照顧夫人也憔悴不少,現眼瞧著夫人康複亦精神了許多。之前為三姨太小產之事老爺也是傷心傷身,不過也總算都風平浪靜了。”
“那便好,隻怕二姨娘再生事端惹得父親母親煩心。”我不免憂慮道。
婼水道:“自上次惹事後,二姨太倒真是太平不少,想來是真怕了,又加上二小姐現下得寵,二姨太也總不會再做失了林家臉麵的事。”
我心下默默想著大約如此,便覆上她的手道:“總之是辛苦你這兩個月了。”
婼水揚起恬靜的笑意,道:“奴婢一向將老爺夫人當自己親人般看待的,何況他們一直待奴婢不薄,哪有辛苦之說,自是應該的。”說著輕輕搭上我的手。隻見她眉頭輕輕一蹙,隻沉靜起來。
我心底一蕩,便似沒了著落般添了幾分懷疑,道:“怎麼了?”
她忙道:“脈象有些怪異,小姐且先坐下。”
我依言坐了,任她靜靜把脈。
片刻,她眼底浮現偌大的驚喜,連聲音亦是顫抖:“小姐,你有喜了!”
我心中一暖,喜悅隨著突突的、急促的心跳無限膨脹開來,有一瞬的神思浮遊,仿若置身於虛鏡,口中忙問:“果真有了麼?”
婼水連連道:“自然是當真!小姐自己竟是不知麼?已有了一個多月了呢!”
我回憶起當初照料病重的皇後時偶而的暈眩和近日連連貪睡,本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想來竟是自己疏忽了。
我赧然道:“總以為是難有的,不想竟這樣懷上了。”
一旁的紫硯與書琴更是喜不自勝,緊緊將手握在一起。
紫硯笑道:“榴花一開便得了好兆頭,果然是有喜了。快快稟告皇上才好,皇上若是知道了,還不知該怎樣個高興法。”
書琴亦笑語盈盈道:“奴婢這就去!”
終究是音沐沉穩謹慎,她扶著我在一張雕芙蓉綬帶鳥的玫瑰椅上坐下,微笑道:“小主先坐,當心著身子。”又對喜滋滋的書琴道:“如今情況尷尬,去稟告時還需察言觀色,彆露了太多得意,皇上終究還是正傷心著。”
我心下讚同,便頜首道:“就依著音沐的話去辦,再去請個太醫來。”
話音還未落,就聞見門被怦怦急叩,書琴緊了緊腳步開了房門,迎麵進來的是苡姿的貼身婢女采露。
她見了我顧不得行禮,急切道:“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摔了跤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