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菲反複地做著一場夢。
巨大的海王類在海上遊行，白色的鰭如同鋼刀一般閃著冷光，兩排尖銳的牙齒宛若荊棘地獄，它的雙眼染血般猩紅，倒豎的瞳孔透著殺戮和獵食的興奮，居住在風車村的居民沒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他們都稱呼它為——近海之王。
現在近海之王正鑽入她的夢中，成為糾纏不休的夢魘，她一再地夢見自己和路飛掉入海中，近海之王對他們展開攻擊，然後紅發的男人像所有故事裡的英雄一樣，拯救了落海的她和路飛，可是讓人悲傷得是，紅發的男人為此失去了手臂。
夢裡，紅發男人的鮮血噴了她滿臉，像滾燙的岩漿，灼痛她的雙眼，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璐菲渾身發冷，她不住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發出斷斷續續地求救：“救我……好可怕……救我……海賊王……叔叔……”
“彆怕，小璐璐，海賊王叔叔會陪著你的。”男人溫厚粗糲的手掌撫上她的額頭，屬於成年男子的低沉嗓音讓璐菲打了個激靈，耳畔不斷回響著海賊王這幾個字眼，像束縛的繭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雙眼驀地掀開，一抹鮮紅大刺刺地闖入眼底，璐菲瞳孔一縮，過了半晌，繃緊的神經才鬆弛下來。
“香克斯……”璐菲沙啞地嘟囔，夜色深沉，月光皎潔，窗外一樹繁盛的玉蘭花下，月光剪切著光影投入窗欞，將飛蟲撲扇的翅膀都映得透明，璐菲看見男人憔悴的臉龐，下巴一圈胡渣密密麻麻地生長著，眼眶下的黑眼圈在發絲的陰影襯托下，顯得更加暗沉。
“小丫頭看來還挺清醒的嘛。”香克斯揚起愉快的笑臉，調侃道，“睡了五天終於舍得醒了啊，我和路飛差點以為你要變成睡美人了呢。”
“路飛……”璐菲抬起完好的手，揪住男人的衣襟，“路飛……在哪？”
“小璐璐，與其擔心路飛，不如擔心你自己。”香克斯撥下女孩的手，重新給她掖好掀開一角的被單，“路飛沒什麼事，他守了你一整天，瑪琪諾隻能趁他睡著的時候將他帶走。”
“嗯。”璐菲嘴巴乾澀，卻不妨礙她語調中的愉快，一隻手臂和一條腿都被打上石膏，繃帶纏了滿身，像枷鎖一樣桎梏她的行動，她隻能透過表情和聲音來表達喜悅。
“都成這樣子了還笑得出來。”香克斯吃味地湊近女孩，“小璐璐，救你的人可是我哦。”
“……謝謝。”璐菲悶悶地說，餘光瞄見男人空垂下來的右袖，璐菲頓時焉了，巴掌大的小臉皺成一團，她小心地捏住男人空蕩蕩的袖子，不敢再與男人對視，“對不起……”
“小丫頭終於知道愧疚了啊。”香克斯冷不防捏住女孩的鼻子，病床上的女孩頓時因為呼吸不暢而憋紅了臉，香克斯惡劣地大笑起來，“小璐璐，你隻要說謝謝就夠了，對不起不該對我說。”
“我才不會對你說對不起！”璐菲氣鼓鼓地瞪著笑話她的紅發男人。
“小孩子果然還是有活力點好。”香克斯聞言笑得更歡，一點兒也不在意失去的手臂，“你看，我用一隻手臂換回這麼活力的你和路飛，是不是很值得？”
“……如果沒有山賊，你根本不會失去手臂。”璐菲彆開了臉。
“是嗎？可是我覺得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事了。”香克斯靠著床沿，唇邊笑容淺淡，“小璐璐，既然你不把我當成朋友，那麼我能以長輩的身份教訓你嗎？”
“……”璐菲一聲不吭，香克斯把這沉默當成了默許，臉上褪去了笑意，連目光都嚴峻起來。
“璐璐，事情經過我都聽瑪琪諾說了，路飛會衝動我能理解，但是你拿酒杯砸山賊的理由是什麼？”香克斯觀察著女孩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問著。
“他們欺負……路飛……”璐菲的聲音在男人嚴厲的目光弱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等待審問的犯人，滿心忐忑。
“你覺得這麼做有用？”香克斯輕飄飄地問了一句，璐菲一時語噎。
“我隻是生氣……”
“所以你也和路飛一樣頭腦發熱，決定不計後果，就算你和路飛可能都會被殺死，也要先發泄自己的怒氣再說？”
“不是！”
“怎麼不是？”香克斯笑著反問，笑容中罕見地帶著分嘲諷，璐菲頓時紅了眼眶。
“我不想讓路飛陷入危險……我不知道會……”璐菲囁嚅著嘴唇，語無倫次地反駁著。
“是啊，你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那麼糟糕，不僅是你，連路飛也差點被殺死。”香克斯用憐憫的語調訴說事實，璐菲咬著下唇，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
“我……對不起……”
“既然說了對不起，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香克斯目光炯炯地盯著病床的女孩。
“我……”璐菲張合著嘴唇，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做錯了？有人要揍路飛，她出手幫忙錯了嗎？如果這都是錯的，難道她要眼睜睜地看著路飛被欺侮而自己言冷旁觀？不不不，她做不到，她絕對做不到！可是如果她做得是對的，事情為什麼又朝著那麼糟糕的方向發展？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大病初愈讓她的腦子混沌不堪，思維遲鈍地摸索著，卻找不到她要找的答案。海賊王曾經說過，傷害他朋友的人，他絕對不會放過，哪怕他很弱很弱。現在換成璐菲，為什麼就不行了呢？海賊王的話怎麼會錯呢？海賊王……還對她說過什麼呢？
璐菲目光渙散，她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可是她找不到答案，耳邊恍惚響起紅發男人的聲音，男人將手按上她的額頭，擦去她額前的冷汗，她聽見他問：“璐璐，你曾說過要一輩子跟著路飛吧，那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以後以什麼身份以什麼態度站在路飛身邊，路飛需要什麼你知道嗎？”
“路飛需要……”璐菲又一次啞然，大腦是一片荒蕪的迷宮，她尋找不到出口，她從來沒有發現自己是這樣一無所知，思維貧瘠到隻知道瞻仰夢中的海賊王。
她夢中的海賊王……是世間最強大的男人，已經擁有了一切，再不需要任何，而她，隻要跟隨就夠了。
見女孩一副懵懂的模樣，香克斯轉頭望向窗外的銀月，喉間溢出似有若無的歎息：“璐璐，我沒想過教訓路飛，隻想教訓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
“看起來你一點都不知道呢，果然還隻是個孩子，不管你聽不聽得懂，有些話我必須得對你說。”香克斯做了個深呼吸，才緩緩開口，“璐璐，你知道嗎？路飛雖然看起來神經大條，但是一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算衝動莽撞不計後果，可他也有著他的目標，他隻是還不夠成熟而已……可是你呢？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你眼裡除了路飛還能看見什麼？哪天路飛死了，你準備怎麼做？也跟著去死？路飛會為了夢想出海奮鬥，可是沒有夢想隻是想跟著路飛的你，真的能跟上他的腳步嗎？你有過為一個目標一個夢想而努力的想法嗎？你說跟著路飛沒有夢想也沒關係，你以為這有多偉大？你以為路飛願意你這樣？你知道大海有多凶險嗎？還是說……你希望著被路飛一起保護著，一直成為他的拖累？”
“我……”璐菲呆滯地望著眼前的紅發男人，淚腺像失控了一般，眼淚決提，“我不想……拖累路飛……我也想變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