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他聽到撲騰翅膀的聲音。
雲雀從飛簷上滑翼而下,落在穆平安肩上。
那股仿佛被盯上的陰寒之氣緩緩消失,濃煙中似有一角黑色嘶嘶轉道而去,穆平安驚出一身冷汗,回過神來立刻抖了抖肩膀,讓它離開。
以雲雀的實力,在白煙中待久了,也許會陷入昏迷,到時他也不能免禍。
“收!”馮瀲一手緊握。
地上浮現金光,金線縱橫交錯,正是一張鎖妖網。
原來,花園底下早已布上了鎖妖網!
穆平安來到花園邊的回廊上,袖中掏出一枚寸釘,寸釘劃破手掌,鮮血沾染其上,被他不動聲色地拋入花園之中。
鎖妖網以血為祭,能抓沾血的妖邪。
那隻僅僅是偷燒雞的金狐能在鎖妖網中行動自如,但手上好幾條人命的毒物必然逃不脫鎖妖網的捕捉。
果然,下一刹,金燦燦的鎖妖網收束至極小,正好網住了個盤桓著的黑色事物,鮮血順著細密的網絲往外流淌。
正是一條黑蛇。
被寸釘洞穿了身體。
興許是收束的時候準頭不足,那枚釘子剛剛好隻穿透了黑蛇的尾部,卻沒有刺穿它的頭顱或七寸。
那小黑蛇在金網內痛苦地掙紮。
它生有兩鰭,吐著猩紅長信,兩顆毒牙寒氣森森。
疑似有蛟龍血脈的虺蛇!
就算真有蛟龍血脈又能如何,害了八九條人命,就算交給刑部去審案,最後也是死刑。
穆平安冷冷地收回視線,從褡褳裡拿出布條來隨意地纏繞了下受傷的手。
馮瀲拎著整個鎖妖網,來到方天師麵前,一滴滴鮮血順著網底落向地麵,洞穿黑蛇的釘子暫時無法取出。
她隔著細密的網,摩挲了下那釘子,道:“此物乃是玄鐵打造,什麼人竟想殺它滅口?難不成以為殺了這條蛇,就能抹去我趙家這麼多條人命麼!”
這不過就是家裡釘板凳的釘子而已。虺蛇野性尚存,以金網的收束能力,暗器能洞穿是必然,但一擊斃命幾乎是不可能的。再者,它背後一定還有什麼。穆平安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必不是我。”方天師“嘶”了一聲,一時無從著手。
如果是方才那隻金光閃閃的狐妖,他認主不帶半分猶豫,而這條虺蛇……靈智極低,野性未褪,極難馴化。
但他所在的飛鶴門便以馴獸為主!
再怎麼陰毒,那可是疑似有蛟龍血脈的虺蛇!眼下之所以凶殘,是因為尚未開化而已!
“老夫就先收起鎖妖網,事後便會歸還。”方弈一咬牙便要接去。
“網下留蛇!”就在這時,隔空傳來一道叫嚷。
那聲音在趙府之外,卻如撞鐘般震耳,馮瀲下意識收回了手。
穆平安微微眯了下眼睛。
“司徒家掌事求見趙家家主!”
趙府大門外,有個身著錦緞的高額中年人負手而立,朗聲高喊。他身後跟著一眾護衛,全都身披重甲,更有一抬抬的紅木箱子錯落在人與人之間。
“司徒家怎知我趙府有毒蛇作祟?”馮瀲冷聲道。
“慚愧。”府外等候的是司徒家管事,但出聲的卻是司徒家祖祠方向。
“隻因這整個滄琅縣,也隻有這一條虺蛇,咬之腐骨,我司徒家早為之禍。而趙府之禍,並未在縣城傳開,我聽聞時,方天師已親臨趙府,因此我也在焦急地等待結果。”
金狐沒了指望,眼看著虺蛇也要落空。穆平安見那方弈的臉色都青了。
馮瀲的表情也很難看。
“實在抱歉讓趙府上下受驚。”
司徒家的人在趙府正門外喊道:“這虺蛇乃是家族長輩從西域帶來,供奉在家中,卻不慎遺失。沒想到它離開了司徒家,竟然去了趙府。可見趙府人傑地靈,連這罕見的虺蛇都心向往之。”
馮瀲麵沉似鐵,一字一頓道:“人傑地靈……”
穆平安隻覺這話有意思,若非對方說得真誠,實在挺像幸災樂禍。
司徒家傳音,聲音隻在趙府之內響起:“這是司徒家耗費重金所置之物,還望趙府能歸還我司徒家,司徒家必重金酬謝。”
馮瀲冷聲道:“它今日傷我府內幫廚一人,丫鬟雜役三名,昔日殘害我府內雜役五人,司徒家就一句‘歸還’,就能了了這樁禍事嗎。”
“自是要彌補貴府損失。”
“司徒家送的厚禮已經在貴府門口等候多時,還要多謝馮大娘子和方家天師,助我司徒家馴服了這位虺蛇,司徒家感激不儘。”
“司徒一族,是要欺我趙家無人了嗎!”趙玉樹走到母親身邊,乃是一位氣質如玉的少年。
他周身氣息散開,赫然便是凡蛻第三境初期。
以前見到這等修為之人,穆平安不會有所感覺。
他修煉到第九境的時候都沒有太大感覺。
兩年半來竭儘全力卻依舊無法修煉的時候也沒有太大感覺。
今日卻因為踏足修士的領地,心頭觸動了兩次。
第一次是趙語歡稍稍引靈入體。
第二次便是眼下了。
他就像死樹一般,朝見那少年的萬丈光芒,最後一次在心裡呐喊,為什麼不是自己。
為什麼能修煉的人不是自己。
他隻是受困於軀殼不能修煉,並非他不想修煉啊。
他自認為對修煉的熱忱,不弱於這世間任何修士。
可這兩年半來,他再沒有感受過天地靈氣衝刷身體的快感,再沒有體味過修煉突破的狂喜,甚至連遇到瓶頸時的苦悶……都讓人眷念。
所以為什麼?
“天府”、“密藏”、“泥丸宮”、“天墟”他全都嘗試過,卻都無濟於事——不知是誰動的手,是誰這麼絞儘心思,一掌過來不隻粉碎了他的丹田,連他所有修煉途徑都廢掉了。
連感知天地靈氣的靈覺也一並喪失。
能覺察到修士是什麼境界,已經是他身上為數不多的奇跡。
但他無法修煉,這種“覺察”就成了一種折磨。
他沒惹任何人。
再然後。
穆平安想。
既然他總結的法決,彆人能修,他卻不可以。
既然他不能修煉,那麼從今以後,誰也彆想讓他修煉了!
無聲中,雲雀撲騰在白煙之上。
靈寵與主人心意相通,穆平安的撕心裂肺,雲雀也深深地感受到了,總之就是無語。
正常難道不是應該羨慕人家闔家歡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