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襄下班回來看到門口多了雙鞋，桌上是喝剩的半杯水，行李包堆在客廳，墨綠色的不是他以前慣用的那個。顧襄開口叫了聲：“子然？”樓上隱隱傳來：“我在這裡。”

顧襄推開書房的門，便看見舒子然在電腦前認真的敲字。見她進來也隻是微微側了下臉，應付了句：“你下班了。”顧襄站在他身後看了他會兒，見他全然沒有察覺，就輕輕掩了門出去了。

8月末，城市的氣溫一直居高不下。顧襄今天為了見一個公司客戶，跑了兩三個地方，下班後又去了超市，擠公車回來的，渾身是汗臭，就先衝了個澡。換過一身衣服後，她心情顯然好了不少，先替舒子然把行李整好，就去廚房忙了。

晚飯都準備好了，就去書房叫人，舒子然習慣的應了聲：“嗯，你先吃。”然後又在電腦前陷入了沉思，一會兒，他像是忽然意識到麵前的人是誰，有些無奈的關了電腦對顧襄說：“好了，一起吃。”

舒子安把舒子然交給顧襄時說：“我這弟弟從不用人操心，就是胃一直不太好，你隻管好他三餐按時吃就好。”她起先也不在意，但是舒子然住到這裡不到半月，胃疼的病就複發了，她又驚又急又悔，以後吃的方麵從不敢再怠慢了。舒子然是家裡最小的孩子，長輩們對他難免有些寵過了頭，還好他從小性子就沉穩，很少惹事，閒下來就躲在自己小房間看小人書，不喜歡彆人進來，特彆不喜歡彆人打擾。家裡來客人什麼的，總是要出來見見的，但舒子然不管，他躲在房間做他自己的事，他不想見誰也逼不了。舒父自然要發脾氣的，想著他是被寵得目無尊長了，罰他抄《論語》，用毛筆，他那時才五歲，筷子還用不利索，但他眼睛也不眨，下回照樣如此。舒家長輩罰是罰了，但看著還是心疼，想著他是麼子，上麵還有兩個哥哥，也就由著他去了。小時候舒子然很容易對某樣東西陷入一種癡迷的狀態，那時候他就變得非常執拗，7歲時他喜歡上各式各樣的童話寓言，躲在房子裡看書，沒有什麼吃飯的概念，長輩在時還能哄著他吃飯，但舒家長輩都異常忙碌，他經常被一個人留下來，傭人隻敢在門口喊他吃飯，他不太理會，胃的問題那時候就留下了。

舒子然挾了一筷子醬豇豆，直歎道：“我兩個月沒吃到你做的菜了。”有些討好的意味。顧襄瞥了他一眼，終於還是說：“怎麼一回來就躲在書房。”舒子然來了勁說：“我在火車上遇到一很有意思的小孩”，沒說完就被顧襄打斷了，“你坐火車來的？”舒子然直接忽略這個問題說，“蘇蘇催稿催的緊，我最近一直沒乾勁，想著給他開天窗了，他恨不得把我逼瘋了，我原來有個故事本來寫不下去，在火車上遇見一小孩又忽然有點想法了，就想今天趕出來，等得及明天進印刷廠。”顧襄不太認同的說：“開一次天窗也沒什麼，他平時沒少壓榨你。”舒子然為著她明顯的護短展眉一笑說：“那下回他來這裡，你要不要往他果汁裡加鹽。”

蘇蘇原名是蘇樹，每一次叫他名字都像是經曆了一次普通話考試，後來大家習慣叫他蘇蘇，平舌音念起來省力。蘇蘇已近不惑，依舊孤家寡人一個，為人灑脫，不拘小節，顧襄本來對他倒是沒什麼偏見。他是搞兒童刊物出版的，舒子然寫的東西幾乎全部都是交給他的，他們合作有些年了，有些私交，蘇蘇有段時間迷上了圍棋，經常找來這裡與舒子然大戰一場，圍棋是項磨人的運動，下著下著就忘了時間，有次顧襄半夜醒來，聽見外麵有人在爭執一目還是半目，起來一看，兩人居然還在下，她當場就發飆了：“他明早還有課你知不知道！”至此他來就不給好臉色了。

舒子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些變了。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她也是在這屋子，他沒有告訴她那天會搬進來。她從樓梯緩緩下來，看見了一身風塵仆仆的他，有些呆愣，但馬上換做了一張笑臉，對他說：“是子然吧，我是你哥哥的朋友顧襄，以後四年都是我照顧你。”她笑著，卻是僵硬的，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笑容都是一樣僵硬的。現在的她，總算多了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