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陛下應當是對行以南恨之入骨的,就連同父異母的廢帝她都能下得了狠手,更不要提背叛了她的駙馬。
但這些又豈是說的清楚的,縱使猜得到,他也不敢輕易就做下決定,他得要一道旨意,還得是明旨。
“行家的人?”嘉雲重複了一遍。
陳大人提醒道:“是駙馬的……”
點到為止,其實這世間行姓之人太少,嘉雲隻是一時拿不準主意,殺字剛在心頭盤旋,嘉雲眼前就閃過行以南的淚臉。
那樣清清冷冷,剛直如同盛年的竹子,居然也會落淚,大概是嘉雲的手段太惡劣,狀元郎覺得折辱了他。
要是家裡的人一個不留,還不知道哭成什麼樣子。
嘉雲下令留著,將那些人暫時拘禁在丞相府中,大概嘉雲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其實給她和行以南留了一條退路。
暮雪捧著盒子,將盒子放在了嘉雲能夠輕而易舉看見的地方,不過就是這樣一耽擱,嘉雲就已經離開了長樂宮,她隨意拉了個宮侍領路,去了晚春殿。
暮雪尋玉花了些時日,如今距離回影拿著碎玉去長樂宮,過去了快兩日了。
回影害怕嘉雲會雷霆大怒,但一連兩日都風平浪靜,回影安下心來,以為嘉雲不會過來了。
此時突然見到嘉雲,晚春殿的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嘉雲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到了殿內。
行以南被鏈子困住,除了殿內哪裡也不能去,他靠在床頭,手上隨便捧了本書在讀。
看見嘉雲,他拿書的手顫了顫,最後還是迎上嘉雲探究的目光,他行禮之後沉聲道:“陛下來了。”
“是。”
他光腳跪在地上,嘉雲沒叫他起來,他也就執拗地不動,嘉雲拿起被他放下的那本書翻著,一時殿內隻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是朝廷編纂的詩集,黎朝幾乎人人都有一本,這本已經有點舊了,不知道是誰,那人又是從什麼地方翻出來,遞到行以南手裡的。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行以南仍舊跪得端端正正,身子不曾偏移半分,他的禮數很好,向來是挑不出來錯的。
嘉雲踩上他的肩膀,被他穩穩當當地托住了,他眉眼低垂,問:“陛下,怎麼了?”
臣服,一碎再碎,這些在行以南的身上都沒有,他甚至還能摔了她的玉,來告訴她,她想要的,都是不可能的。
好啊,當真是好得很。
嘉雲饒有興致地俯身下去,湊到行以南耳邊道:“駙馬,這本詩集,你可倒背如流了?”
像行以南這種新科狀元,他一定將詩集熟讀於心,這大概是嘉雲新想出來的羞辱他的招數,行以南還沒有因為碎玉而付出代價。
他抬起頭,對上嘉雲的眼睛,“背熟了。”
普通的眼神之中,是他的不甘,不甘當初被嘉雲召進公主府,不甘如今被嘉雲困在這裡。
不甘的背後,大抵是行以南的傲骨,嘉雲癡迷想要碾碎的東西。
“好,既然駙馬背熟了,不如同朕玩點有趣的東西。”
行以南想起嘉雲上一次的有趣,不禁打了個寒顫,一陣天旋地轉,行以南已經被嘉雲壓到了地上。
行以南抖著聲音道:“我、我沒有洗過。”
這是他慌亂之際找出來的借口,居然有幾分取悅到了嘉雲,行以南以為嘉雲是想要他。
嘉雲更有興致了,她諷刺道:“駙馬開罪了朕,怎麼好意思要獎賞的?”
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東西,在嘉雲那裡,居然是獎賞,他難堪地彆過臉,準備不發一言。
其實行以南並非沒有優點,嘉雲總是因為他的多番隱忍而想幸他的。
但不是今日。
今日隻有懲罰,沒有獎勵。
嘉雲另一隻手仍舊捧著那本書,她朗聲道:“來人,送酒進來。”
酒?嘉雲要酒做什麼?
行以南很少喝酒,討厭的酒和嘉雲合到一起,他還不知道即將要經曆什麼事情。
嘉雲隨手扯下行以南用來束發的發帶,青色的,她用這一抹青色攏住了行以南的眼睛。
青色發帶並不能完全遮光,霧蒙蒙之間,行以南仍然能勉強看見一些東西,他對未知產生的恐慌,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掙紮,發帶被他扯下,麵前是笑意盈盈的嘉雲,行以南一怔。
嘉雲替他重新係好發帶,同方才一樣,她並沒有阻礙行以南拽下發帶,她隻是稀鬆平常地道:“駙馬,倘若以後你不能寫字了,你會遺憾嗎?”
行以南的手一頓,接著心如死灰地垂下來,他安分地不敢繼續動了,猶如砧板上的,任人宰割的魚肉。
所幸這樣殘忍的等待並沒有持續多久,回影將酒送進來了,對殿內發生的一切,他都視而不見。
晚春殿中的酒是去年的桃花醉,嘉雲伸手握住了整個瓶子,她的手微微一偏,桃花香就傾瀉出來。
她嗅了嗅,道:“駙馬,真是聞之欲醉啊。”
行以南的眼前模糊起來,他輕輕顫著,不明白這場鬨劇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嘉雲很擅長帶給他這樣的東西。
“駙馬,你說詩集的第十五頁,是哪首詩呢?”
行以南渾渾噩噩,那些詩句早已經在他的腦子裡糊成一團,他隻能勉強說出來一句。
“錯了,要罰酒一杯。”
更深的桃花香溢出來,可行以南卻不是置身於桃林中央,那些桃花花瓣組成的旋渦,正在竭力要將他拖下去。
行以南驚慌失措,直到回影送來的酒儘了,他都沒能背出來一句完整的詩。
他眼睛上蒙住的發帶被拿走的時候,嘉雲正坐在床邊,一麵擦著她被酒弄臟的手,一麵望著行以南。
行以南再不敢同嘉雲對視,可嘉雲白皙的手挑起他的下巴,她柔聲道:“朕竟然不知道,駙馬的酒量這樣好。”
她瞥向那條被她扔了的發帶,又道:“隻是,比起青色,紅色要更襯你。”
到了後麵,不止是酒,行以南的眼淚也將發帶浸濕了。
行以南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真好,嘉雲饜足地想,傲骨碾不碎,那就翻來覆去地磨。
嘉雲取出那塊新玉,墜到行以南的眼前:“駙馬,你看,碎了的玉,是能完好如初的。”
言外之意,碎了的人,也能按照嘉雲的心意,重新拚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