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眼少年淡淡地看了周涼一眼,像是警告。
“顧三先生說他暫時不想見你,你先回去吧。”
“那他什麼時候可以見我?”
“他說,”少年微笑,“等他心情好。”
周涼還沒來得及開口,樓上突然飛下來一隻煙頭,險些直接砸中她腦袋。
她彎下腰,看了一眼,確實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兒。
“好,再見。”
***
這晚,也許是因為暖氣太熱,空氣太乾,周涼在被窩裡翻來翻去。
也許是因為合租的另一個女孩兒大半夜才回來,醉醺醺地在洗手間裡狂吐,吐得好像心肝脾肺胃都給嘔了出來。
周涼一直在做噩夢,她一會兒夢見桑珊變成了一個全身黑披風,指甲有三十公分長的黑女巫,放出一隻烏鴉來咬自己的脖子。
“你小心我把你的秘密說出去——說出去——說出去——”
一會兒夢見顧重舟那輛跑車橫在路當中,而自己被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牢牢綁在路上,動彈不得。
隻聽得馬達咆哮,衝著自己劈頭蓋臉開過來,她奮力掙紮:“放開我!”
“放開我!”
根本掙紮不脫。
她探出頭,瞪著在車窗裡顧重舟那張冷酷的臉,瞪著他的淚痣:
“顧重舟,你給我停車!”
好奇怪,她好像跟他很熟一樣,明明他根本懶得理她。
顧重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
血紅嘴角似笑非笑:
“周涼,你想看我的秘密嗎?”
他怎麼知道?
“哈哈,我倒是有很多秘密,但是我可不能告訴你哦。”
顧重舟的臉一變。
路和車都不見了,她陷入一片死寂的黑夜,背後一團迷霧,一隻老鴰飛過。
“呱————————”
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寶貝,我等了你十二年,你終於回到京城了…”
是那隻怪物。
“啊!”
周涼從夢裡驚坐起,渾身打戰,好像發燒了。
也是,最近用了太多次能力。
鄭華容、何戀、桑珊、瘦猴……
她的能力運用並不是無限的,其實很費精力。
幾秒鐘,可能比跑百米還費神。
她掏出一片藥,隨便倒了杯水灌下去,又躺下。
朦朦朧朧之間,一個好聽的聲音在呼喚她:
“小涼兒,你還記得我嗎?”
周涼知道退燒藥的副作用就是加深幻覺,她強撐著睜開眼,眼前是一張漂亮的臉蛋兒,二十四五歲。
那是桂花嫂子,是她六歲時第一次運用異能的對象。
自己害了她,一生的愧疚。
那一晚,七月七,乞巧節。
與奶奶一向親厚的楊嫂子穿著件水藍色褂子過來家裡做客,村裡頭都喚她桂花嫂子,因她模樣俊俏,烏黑油亮的長頭發結成一個大辮子,飄散著桂花油的香氣。
桂花嫂子爹爹沒得早,因還有個弟弟要養,十六歲便嫁人了,嫁的是村裡頭的木匠楊大魯。楊大魯三十五歲,手工了得,隻是五大三粗駝峰鼻,臉頰上還橫著一道疤,是少年時割豬草落下來的,因而一直沒討到老婆。
雖說老夫少妻甚不般配,但楊大魯對桂花嫂子卻是有口皆碑。儘管好些年了還沒生下一兒半女的,但楊木匠從來對老婆說話都輕聲慢語,村裡頭都說桂花嫂子有福氣,被捧在手掌心,寒冬臘月連衣服都不用洗,教人羨慕得很。
周涼很喜歡桂花嫂子,她臉蛋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樣白白的發光。那夜桂花嫂子步履輕盈婀娜,提著一籠涼粉進到堂屋裡麵來:“周家奶奶,咱剛打出來的,用的是山泉水,小涼最愛吃涼粉。”
奶奶笑得慈祥:“——涼兒過來,嫂子特意給你打涼粉咧!”
周涼吸溜吸溜鼻子,桂花嫂子的臉兒就在她麵前三寸距離,她忽然聞到一陣香氣,與平時有些不同。
抬起小腦袋,突然開口:
“桂花嫂子,你穿粉紅色褂子真好看。”
所有人都呆住了。
片刻後,奶奶一把抱住周涼,眼淚溫暖地落在她臉上:“涼兒,涼兒會講話了!”
周涼點了點小腦袋,似乎還不太習慣嘴唇翕動,又指著桂花嫂子的眼睛:“粉色褂子,好看,手上拿著,那荷花,也好看。”
桂花嫂子臉色瞬間慘白。
“小涼會說話了?”一聲粗重的男人嗓子,楊木匠大腳笑嘻嘻地跨了進來,“那敢情好!咦,你嫂子穿的是水藍色褂子,是咱上個月剛趕集扯的布呢,不是粉紅色,小涼看錯了吧。”
周涼卻很堅持。
“沒,沒看錯。”
給她打涼粉的桂花嫂子後麵,還有另外一個桂花嫂子。
那個她穿著粉紅色的褂子,把大辮子放了下來,黑亮亮披了一肩像個仙女,手拿一朵荷花。
旁邊貼著一個男人。
比楊木匠年輕好多,麵皮白淨,自帶笑意,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村子裡最有文化的戚家老六,村裡小學代課老師。
戚家老六在城裡讀了高中,差點考上大學。但突然生了一場大病,隻能回村子裡種地了,他說話好聽有趣,長相又俊俏,嫂子姑娘們誰見到都忍不住多看兩眼,有的還把臉給羞紅了。
但周涼不喜歡他,他看人的眼神,像長出鉤子,她又不是魚。
月光下,穿粉色褂子的桂花嫂子和戚六哥並肩走著,戚六哥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月桂,你是我的月——”
“出淤泥,而不染,什麼意思?”周涼笨拙地自言自語。
原本最疼愛周涼的桂花嫂子美麗的臉完全扭曲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指著小丫頭厲聲尖叫:
“你跟蹤我!你跟著我做什麼?鬼鬼祟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