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少爺,您跟彆人嘴硬也就罷了,跟我老頭子犟嘴什麼呢?”梁叔感覺少爺說話語氣太咄咄逼人,有點傷心地回他,“若不是心底裡喜歡她,值得費那麼多心思?想要見她,又不敢直接見她,像小孩子一樣玩躲貓貓呢!咳,那份湧動的心思最美好。你梁叔也是年輕過的,這心思我能體會,當年我追你嬸子,也是這樣惴惴不安的……”
——想要見她,又不敢直接見她。
他的眼神慢慢蒙上一層輕霧。
——想要她忘記自己,抹去所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那天,在地鐵裡與她麵對麵,他說了那些乖張的話語。
後來,又把她從fake門口趕了出去,她會難過吧。
但是,彆無他法。
——卻又忍不住想多看看她,秘而不宣地瞧她幾眼,似乎隻有這樣,他存在於另一個的生命裡,才有了一絲意義。
不,他不能這樣。
這樣不對,會害了他們兩個人。
那是無法碰觸的禁地,門口塗著巨大的紅字。
以後,他不能再來了。
大腦皮層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仿佛一把叉子,直直刺進他的頭顱。
“少爺?你怎麼了?”
強忍著疼痛,他扶著額頭,冷硬地回答:“梁叔,那我跟你說實話,我對她不是那種意思,她是我的一個……一個朋友的故人,那朋友托我照顧她,僅此而已。”
對,就是這樣。
頭痛慢慢減弱,他安心了,深呼吸一口氣。
“真的隻是這樣?”
梁叔猛地探出頭,仔細瞧著顧重舟額頭上的細汗:“少爺,你確定?”
他不想再多說,踩下油門:“走了。”
“欸,少爺,如果你隻是托我送她回家,那倒是解釋得通,可是你為什麼選在今天,這就大有學問。”
“為什麼?”
“因為周小姐去采訪顧二少了。”梁叔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所以?”
“少爺,你吃醋了,對不對?”
顧重舟猛地瞪大眼。好像聽到了什麼可怖的語言,眼神漸漸不對。
梁永德在自家少爺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片沸騰的海洋。
他平日的表情,都是懶懶散散的,好像隨時都會睡著,又或者是嘲諷而玩世不恭的,似乎這個世界上沒什麼他感興趣的事情。
當然,他也偶爾會憤怒,隻是這種時候越來越少了。
他好像已經接受了這世界。
但此刻,他的目光映照著月光和雪光,卻好像在燃燒,要燒儘這天和地。
奇怪,這個少爺好像跟以前的少爺不太一樣了。
其實,大約從三年前,他覺得少爺就有些不一樣了,但人總會長大的……
他這樣想,可惜夫人沒有和少爺和解的一天了。
梁永德趕緊打圓場:“少爺,我就是開個玩笑嘛。”
“我沒有吃醋。隻是你知道的,顧揚舟跟我站在對立麵,我不想她難做。”
顧重舟冷淡地說著,眼神投向茫茫虛空。
好像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但梁叔已經不敢反駁。
少爺是他看著從一隻雪團子長大的,但是,自己有時候也……
害怕他。
“啊對了。”梁永德伸出手,手指尖上懸掛著一串亮閃閃的東西,“少爺,這個是周小姐留在車裡的,我給你,你改天有空還她吧。”
他放眼望去,那是一隻流蘇耳墜,上麵點綴著銀光閃閃的水鑽,雖然一看便知不是什麼昂貴的玩意兒,但意外地很漂亮,像流瀉的月光。
***
顧重舟一個人回到私宅。
他脫下舒適的開司米羊絨長袍,隻穿著薄薄玄青綢緞睡袍,伸直手臂和雙腿,大字型仰躺在庭院裡。
他的私宅有個很大的庭院,種植綠樹,菖蒲和月季花,晴朗的晚上,一仰頭就能看見月亮爬呀爬,慢慢從屋簷爬上中天。
京城空氣不佳,時常有沙塵暴。
他特意安裝了高科技透明天窗、空氣淨化和恒溫裝置,令這裡的月光比彆處更清澈,也比彆處更涼。
但今夜大雪,看不到月亮。
他按動遙控器,打開了透明天窗。
大雪欣喜若狂般瘋狂飄灑進來。
在大雪中,他用手指將那耳環舉起,眼眸籠罩著一層輕紗。
那耳環,屬於她,像流瀉的月光。
這所宅子,是他自己設計修葺的,跟這具身體的原主無關。
他記得自己醒來之前身處烈火中央,整個身軀滲透被撕裂的劇痛,似乎碎成了無數脆弱的薄片,滴著濃稠的鮮血。
但睜開眼睛時,空氣清涼,飄散著淡淡消毒水味道。
這是醫院,而且是非常高檔,技術水平遠非普通公立醫院所能達到的私立特護病房。
他們說他去歐洲玩了半年剛回國就非要獨自去海灘遊泳,結果腿部抽筋栽倒在深水區,幸好被救生員發現。
沒大礙,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心中驚駭,他記得自己是走進了一片大火,然後發生了爆炸,轟地一聲,自己被炸成了碎片。
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去那裡,而爆炸又是怎麼發生的,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是死了。
他死了,卻又活過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沙啞著開口:“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