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言5 自殺,還是他殺?(2 / 2)

他也是有女兒的人,如果有一天,他的女兒長大了——被人從19層樓上推下來,那他一定不會顧及什麼法律,他會用儘所有極端手段,要了那個人的命,不,要讓他碎屍萬段。

“張隊?”

“這個問題,可能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支持。”張明超小心地說,“但是我可以跟你透露的是,她的身上暫時沒有明顯的傷痕。”

“手腕呢?”

周涼的聲音尖利,她記得很清楚那隻煙頭。

“手腕確實有舊傷,不是最近留下的,應該有一兩個星期了,已經很淡,看不出是什麼傷。你看見過?”

“嗯。我看見過,好像是燙傷。”

“是的,我們也詢問過她家人,她父親說是前幾天在家裡廚房煮湯的時候,熱湯滾出來濺到了手腕。”

周涼沉下臉:“她不是自己在外麵住嗎?”

“據她父親說,她有時候也回家,不過跟父母關係不好,在一起超過一小時就要開始吵架,所以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周涼不語,煙頭燙傷和熱湯燙傷的區彆,如果是新傷,稍有心就能發覺。

很明顯,要不就是桑珊父親對女兒的生活完全不在乎,要麼就是他根本就知情,隻是無所謂。

周涼問:“她不是獨生女吧?”

“嗯,她有個弟弟,現在十六歲,快中考了。”

張明超說起此事就皺眉,一開始被目擊者發現,從羽絨服口袋裡找到了一張校園卡,從而確定了桑珊的身份。

他迅速讓小楊通知了桑家人,叫他們過來警局辨認以及例行訊問。

桑東來——死者父親——得到女兒的死訊後,愣了片刻,對麵很吵。

還沒等小楊說出那句“節哀”,桑東來猶豫了一會,小聲道:“我們能不能下午再來,在辦點事。”

小楊舉著電話啞口無言,半晌才問:“什麼事?”

——還有什麼事比調查清楚自己才20出頭的女兒的死因更重要?

“我老婆心臟一直不太好,從昨天起就不舒服,在家裡躺著動都動不了,暫時還不敢通知她。我在談一個大客戶,從外地來……”

張明超一把奪過電話,怒吼道:“你們女兒的命就他媽這麼不值錢?”

“這……警察同誌,您彆生氣,是我錯了,我馬上過來。”

桑東來過來了,他是個中等身材,麵帶滄桑,卻又顯得精於世故的男人,一見到張明超,甚至還給他敬煙。

張明超直覺,他對女兒的死並不太意外。

“桑先生,我怎麼感覺你好像一點都不難過?”

“怎麼可能???”桑東來瞪大眼,好像被刺激到了,指了指自己浮腫的臉頰,“警察同誌,不瞞您說,您通知我的時候我都懵了,完全沒反應過來,所以說錯了話。後來在家裡也大哭了一場,您看我這眼睛……但難過又有什麼用呢,人也回不來了,說實話,我這女兒一直都不聽話,我跟她說了好多次了要好好念書學習,不要總跟一些烏七八糟的人混,她就是不聽……是我的錯,我沒教好她……”

一邊說,他一邊開始流淚,渾濁的淚水淹沒了整張臉。

張明超很敏銳,這眼淚來的太遲,有點假:

“你的意思是你女兒可能是因為結交了不三不四的人,才會出事?你覺得有人要害她?”

“不是不是,那不是那意思。”桑東來扯了幾張衛生紙擦了擦臉,哽咽地解釋,“現在社會治安那麼好,怎麼可能有人在那麼多監控頭底下害人呢?我女兒就是因為不好好念書,總是在外麵玩,到處談戀愛,搞得自己精神狀態很差,之前我就看到她很恍惚了……哎,我應該早送她去醫院看看……”

他捶胸頓足,差點暈過去。

張明超明白了。

真正疼愛兒女的父母,一般第一反應是絕對不相信子女是自殺。

他們會窮儘所有力氣,來證明是有人傷害了自己的孩子。

哪怕證據確鑿,他們也不能接受。

也許很可笑,但那正是因為太愛孩子,絕不相信孩子會尋短見。

而麵前這位父親,不是這種人。

這些,他還是不要跟這個小姑娘說吧。

乾他們這一行的,遇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極端冷血的,漠然無動於衷的,看似難過內心暗喜的,都是些人性的陰暗麵。

小姑娘還年輕,應該對人生有點美好的憧憬才對。

周涼看了眼張明超,問:“她家人的意思是不想追查?”

張明超斟酌了一下,點了點頭。

“張隊,不管有沒有證據證明桑珊是他殺,作為她的同齡人和隊友,我還是希望得到一個真相。”

聲音很堅定,“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事,請務必隨時通知我。”

“好。”

“我記得你住在南台區對吧?我這警車剛好路過那邊,送你到你家附近的地鐵站,可以嗎?”

周涼點頭:“謝謝。”

“不用謝,是我要謝你呢。”張明超很少跟人說客氣話,他一直說自己是個沒文化的大老粗,但此時此刻,看著窗外一片蕭瑟的冬景,他不知不覺地歎了口氣:

“像你這樣有正義感的年輕人,很少啦。”

——連那個女孩的親生父親都不想追查的事。

窗外的樹木劃過,北國的冬季,那些樹木光禿禿的,刺向天空。

讓人幾乎不能相信在春天,它們能長出一片繁茂綠蔭。

“不少的,張隊。”她誠懇地說,“隻是每個人有自己的顧忌,擁有得越多越有。像我,什麼都沒有,所以無所謂。”

眼前一個藍底白字的地鐵站牌,正是“將軍廟”站。

“又路過這裡了,上次還得多感謝你。”

張明超把瘦猴一案的後續大致說了一遍。

又說:“上次你被劫持那天……”張明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說了出來,“我突然想起了以前我認識的一個人。”

“女孩子啊?”周涼似乎是為了活躍氣氛,打趣。

“哈哈,不是女孩子,我都這麼大年紀了,認識的都是老阿姨了,周涼,我可不是說你老啊!”張明超似乎已經將周涼當成了朋友,猶豫了片刻,點起一支夾在手裡很久沒點的煙。

打開窗戶,煙霧飄散在寒冷的空氣中:

“是個男的,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