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2 / 2)

戚顧 雪 鏡錯想 5070 字 10個月前

顧惜朝覺得這簡直是對自己天大的侮辱,越想越生氣,於是更發了狠地朝戚少商攻過去,招招直逼要害。

兩個人就這樣在冰天雪地中打鬥著,青白的身影交錯。青色在天地中分明,白色隱沒在雪幕之間,鋪天蓋地的雪花灑下來,伴著勁冽的掌風掃在臉上身上,至冷至痛,卻也至熱血沸騰。

兩個人漸漸都覺得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誰先打累了,兩人雙雙精疲力竭地倒了下來,倒在雪地上,劇烈地喘息。

有雪花被氣息融化。

戚少商突然笑了一下,用腳踹了踹身旁的顧惜朝,道:“你看這景色多美。”

顧惜朝怔忪。

他仰起頭,開始打量起自己頭頂上的這塊天空。

天空是那麼濃烈的白。

白得帶了灰,那麼亮,微微有些刺眼。

覆蓋了雲層的天空下麵,不知道從什麼高度突然出現在視野的雪花,落下來,落到臉上,頭發上,嘴唇上,眼瞼上。

顧惜朝眨了眨眼睛。

戚少商緩慢地轉過頭去,看著身旁難得安靜的顧惜朝。看他的呼吸漸漸平複,眼神漸漸穿透了天空。看雪花一片片覆蓋在他的眉角。墨黑卷曲的頭發,彎彎繞繞,傾散在白雪上,黑的黑,白的白,一時刺痛了戚少商的雙眼。

呼地一下,戚少商從地上坐起來,抄起炮打燈,一下拍開封泥。

咕咚咕咚幾大口灌下去,戚少商“啊”了一聲,又仰頭喝起來。

顧惜朝緩緩起身,嘲笑他的樣子,笑罵了句:“土匪。”

戚少商也不生氣,反而將手中的酒壇遞向顧惜朝,微微一笑,眼中流光。

他一字一句地,用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抑揚頓挫的聲調。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顧惜朝的眼中忽的閃過一些光彩,嘴角爬過一絲笑意,卻又臨了轉成一聲冷哼。

“想不到你不止土匪,還是個文盲。什麼綠蟻新醅酒?不是新酒,沒有火爐,這青天白日雪若鵝毛的,不是文人就彆學人家整什麼文縐縐的句子,知不知道邯鄲學步,東施效顰?”

一盆冷水澆下來,戚少商訕訕地摸摸鼻子,“你本知道我想問什麼,又何必損我?”

持著酒壇的手又向前伸了伸。

帶著衝勁的酒香逸了過來,顧惜朝擠兌他夠了,也不再多言,默默接過,看著壇中的液體輕輕晃動。

一片雪花落下來,落在酒壇裡。

顧惜朝問,“這酒,還是那個味道麼?”

戚少商愣了一愣,又想了一想,最後才說,“你喝了自然知道。”

顧惜朝揚起酒壇。

辛辣的酒水灌進喉嚨裡,燒得人恨不得流淚。

他們一直一直喝酒,喝到顧惜朝的臉頰泛起酡紅。戚少商的眼睛越來越亮,像雪花一樣的透亮。

小小的酒壇很快空了,顧惜朝鬆開手去,任它滾落到很遠的地方。

戚少商望著那酒壇漸漸遠得看不見了,又在雪地上躺下身,兩手枕在腦後,眯起眼睛瞧著天上的雪花。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早。”

“社稷頹敗,皇帝昏庸,老天也要冬天早來。”

戚少商歎口氣,“或許吧。”

顧惜朝的眼神平靜無波,“哪來那麼多或許。”

有些微醺,顧惜朝搖搖腦袋。

他看著周圍一棵棵的樹木,甚至有些綠色的葉子還未變黃,鮮明地襯著白雪,墜在枝頭,彎彎地被壓垂下來。

被覆蓋。

顧惜朝道:“雪下得太早,樹沒落葉,要遭殃了。”

戚少商接口:“想不到,你現在會關心花草的死活了。”

顧惜朝挑眉:“怎麼?”

“沒有,這樣很好。”

戚少商知道,這場雪過後,會有很多樹被壓斷枝條,甚至軀乾,倒下了就再也起不來。

可他還是覺得現在的景色很美,甚至,他還很喜歡這場雪。

什麼時候,我也變得這般自私了。他想。

顧惜朝回頭去看他,戚少商的眼睛裡,有種顏色很深很深。

經曆了春天與夏日的追殺和逃亡,深秋的決戰宣告了一切的終結。

那之後是一年又一年。

而現在,冬天到了。

冬天到了,一年又要過去。

他怔怔地彆過頭。

時間還在往前走,日子還會一天天過下去,冬天之後會是春天,春天過後是夏天和秋天,然後是下一個冬天。

戚少商懷念死去的兄弟,顧惜朝緬懷死去的妻子,但日子隻能這樣過,任他們恨也好,不恨也好,都隻能往前走。

顧惜朝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鮮綠的顏色在皚皚的白雪下輕輕顫動著。

周身的雪很棉很軟。

“不過,”顧惜朝抿起嘴角,“現在,的確很美。”

戚少商聽了他的話,無聲無息地笑了。

雪還在下。

顧惜朝轉頭看向很遠的地方,默默的想。

這雪,真的很美。

“炮打燈隻有一壇。你已喝完了。沒有了。”

顧惜朝站在他的小居門口,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一旁的戚少商解了馬韁,翻身跨上去,露出一個泛出酒窩的笑容。

“沒關係,我還可以喝彆的酒。”

“沒錯,你有那麼多好酒,想喝什麼都可以。”

“什麼酒無所謂,關鍵要看是跟誰喝。”

戚少商調轉馬頭。

“再下雪的時候,我還來找你喝酒。”

顧惜朝抿著唇,於是一句‘我什麼酒都沒有’就沒能說出來。

雪已晴了。

當樹梢上的雪在陽光下化開的時候,顧惜朝又找出了他的掃把。

他走到院子後麵,把一棵樹下的殘雪仔細掃乾淨,在那裡埋下了一壇酒。

新的一天剛剛開始。汴京城裡,戚少商正和楊無邪商討著金風細雨樓的大計,回過頭,伸出手,讓窗簷上的雪化在手心。

人們清掃著門前的積雪,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街角老字號的餛飩鋪,已冒起了白蒙蒙,熱騰騰的霧氣。

街上又喧鬨起來。

厚厚的雲朵在天邊形成奇異的色彩。

這看來會是個多雪的冬天。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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