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浩登上電梯,望向已經看不到行人的通道,忽而覺得,黑漆下來的通道口,微微泛著一點陰森的感覺。
又一次加班到很晚,他知道這樣的想法無意外是疲憊所致,於是當他在地鐵站出口見到賀潯的時候,他有好一會兒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是除開在電視或者網絡上,周凱浩第一次與賀潯打上照麵。
真正見了麵,立時勾起的便是當初在曜石風風火火的回憶。周凱浩很難保持電話語音裡的生硬敵意。
他想要好好打個招呼,正要調動讓語氣上揚,卻注意到賀潯蒼白乾裂的唇麵。
“你來這裡做什麼?”
賀潯好像在忍耐什麼,可僅僅壓抑了一瞬,他便像是久掙於囚籠之內的猛獸一樣,向周凱浩撲近,“我……我又找不到我哥了。”
自從薑嶽離開D市,兩人之間的聯係其實就不再頻繁。跟少年時的崇拜相比,在得知了薑嶽曆經的坎坷之後,周凱浩對薑嶽的感情一度變得十分複雜。
他憎惡賀潯的遠走高飛,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惋惜薑嶽的自暴自棄,他本來堅信,自己的執著一定會讓薑嶽刹止荒唐,可薑嶽一再拒絕他的扶助,直至逃離到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城市。
他討厭賀潯,是因為他認定隻有賀潯能讓薑嶽回歸正軌,可原來哪怕是賀潯,也無法收束薑嶽自甘下沉的慣性。
“你先彆著急,找不到……就慢慢找。”
跟賀潯完全閉絕的情況相比,雖然撥打手機時同樣傳來“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至少周凱浩這裡還能如常打開微信的聊天界麵。
周凱浩本來打算叫來出租,把賀潯送回住處,可是賀潯的狀態實在太過低沉,他隻好將人帶到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
無奈的是,或許是因為時間太晚,這家咖啡館播放的音樂氛圍都偏向憂鬱,即便沒有唱詞,也讓周凱浩不得不遭受對麵人情緒的浸染。
為了令賀潯振作,周凱浩心思一動,想到了一個在他看來足夠刺激的話題。
“你跟薑嶽……現在進展到哪一步了?”
他跳過了確認猜測這一步,因為跳出這種猜測,他根本無法解釋賀潯的執著起於何處。
賀潯長高了許多,雖然原本的骨架並不寬大,但即使佝僂著背,也依然襯得座位稍顯狹窄。
他抬起頭,眼中浸漫著長久出神以後的空茫,“什麼進展?”
裝傻不是賀潯能做得來的事,周凱浩並不詫異賀潯的反應,但依然不減對遲鈍表現的疑惑,“你什麼都沒跟他說?”
賀潯的雙眼漸漸聚焦,儘管依舊隱晦,但隻要集中精神,並不足以對領會造成妨礙,“我……表過白了,我哥……我弄不明白,他究竟怎麼看我。”
換做彆人,周凱浩或許會將這樣的說辭當作炫耀。當初薑嶽對賀潯如何偏重,哪怕是樂隊以外的人,稍有關注也無法忽略。
他不知道薑嶽最開始的想法,但是到賀潯參加比賽的後來,薑嶽不惜蓋過本人的過分投入,如果僅僅是出於珍惜賀潯的天分,這樣的解釋實在有太多讓周凱浩難以補全的空白。
周凱浩並不相信薑嶽自己的說法。
薑嶽說,當時他執意讓賀潯出道,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夢想短期內無法實現,急於看到一個結果,因而選中了一個替代自己的傀儡。
不管是對兩人之中的哪一方,這樣的說法都太過殘忍。更何況,將音樂完全視為逐利的墊腳石,對從前的薑嶽來說,無疑是最不能容忍的褻瀆。
他需要替兩個人找到更充實的理由,足以說服他們自己,也足以說服他這樣的旁觀者。
周凱浩沉下肩膀,長長舒出一口氣,稍稍疏散開疲憊。他試著找到當初那個滿懷熱情的自己,但是在稍微做了調整之後,因為泛上心頭的不適,即刻改換回了成年人的尖刻口吻:
“他要是不喜歡你,會為你做那麼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