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口袋拿煙,一口一口地抽著,把浮躁的心情慢慢地壓下去,等到他徹底平靜,他的手已經被冷風吹得沒有知覺了。
蔣期抖著手,把煙撚滅。他剛把蔣野送回家,正準備離開。
不遠處傳來摩托轟鳴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明顯。還伴隨著幾句臟話,是醉酒的人在發酒瘋。
蔣期的腳步停了下來,這個聲音他做夢都無法忘記,造成他上輩子自殺的罪魁禍首之一,他的父親——蔣凱明。
“老蔣,看著點路。”一個禿頭發福的中年大叔艱難地扶著一個在罵罵咧咧的酒鬼。
“老子弄不死那群狗雜種,我……我不就是……欠了點錢……還怕老子還不起?”蔣凱明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都是凶相,惡狠狠的就要打人。
“哎,老蔣,你乾嘛?”扶著蔣凱明的是蔣凱明的牌友孫九,此時遭了殃。心裡後悔把這個麻煩送回來。
“哎。老蔣,你還是先把錢還上再說吧。”孫九忍著怒氣把人往家方向扶去,蔣凱明嘴裡罵罵咧咧。
“老蔣?老蔣?你彆睡啊,你要是睡著了等會兒我怎麼開口,老蔣?”孫九看昏昏欲睡的蔣凱明急地把他一把掐醒。
蔣凱明吃痛地叫了一聲,“媽的,誰掐老子!”
孫九看蔣凱明醒了,不好繼續掐人,應了一聲,“老蔣,是我。”
蔣凱明被冷風吹得清醒了,看到扶著自己的孫九愣了愣,用手抹了把臉,“九哥,咋了?”
孫九急了,“你說的那事,那錢,你忘了?”
蔣凱明用手錘了錘額頭,才想起來,自己今晚手氣不好,輸了一大筆錢。
旁邊的孫九還在嘰嘰喳喳,本來因為喝了酒的頭愈發地疼了,他不耐煩地擺擺地擺擺手,“知道了,我去問。”
得到了蔣凱明準話,孫九放心地鬆開蔣凱明的手,而後,又猶豫地問,“你家那小子能答應不?畢竟你這些年,都不管不顧的?”
“我是他老子!他以後可是要給我養老送終的,老子隻不過是從他那早點收點東西回來!”蔣凱明喝大發了,本來對自己胡口說出來的話本來就有點後悔,但聽孫九的話,又覺得麵子掛不住。
“我一個人拉扯他,他什麼東西不是老子我給的!”
孫九雖然好賭,但眼不瞎,蔣凱明對蔣野不能說不管不顧,隻能說喪儘天良。
但這話他沒敢說出口,他還指望從蔣凱明這拿到自己的錢。
蔣野剛剛洗了澡,熱水器已經用了很多年了,裡麵的水早就不暖了,到再冷一點的日子還會罷工。
蔣野用溫熱的水勉強洗了個澡,就連忙跑出來,頭發都來不及擦就鑽進被窩。
房子本來有暖氣的,但蔣凱明嫌太貴,就一直沒交,蔣野也不交,他要吃飯、上學,太多地方要花錢了,冷可以忍。
他打開床邊的小太陽,這是他從二手市場淘的,看著用了很久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但他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這幾天的晝夜溫差實在讓人受不了,小太陽發揮自己的最後價值,蔣野感覺自己身上漸漸有了溫度。
他伸出手,用毛巾在頭上一頓亂抹,頭發立刻就變成亂糟糟的樣子。他用手在頭上搓了搓,把手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有香味。
他洗發水這幾天剛好用完了,本來他一直用的就是那種無香清爽型的洗發水。鬼使神差的他買的時候都準備付錢了,又跑回去換了一瓶有香味的。
他記得蔣期好像很喜歡摸自己的頭發,他不知道下一次見蔣期能不能聞出來,想到這,他忍不住想笑了笑。
他歪著頭自己樂了一會,忍不住拿出手機給蔣期發了一條信息,“晚安,蔣哥,你到家了嗎?”
蔣期很快回複,“到了,晚安,早點睡。”
蔣野拿出自己的日記本開始一天的流水賬:
蔣期的手機是一個老人機,他問蔣哥為什麼不買個智能機,蔣哥隻是說,他不需要,覺得麻煩。
蔣哥一個19歲的青年,怎麼會不需要一個智能手機呢。他外套裡麵是短袖,看著就很冷。
蔣野寫下最後一個字,忍不住把蔣期教他寫的題目拿出來看了一遍,蔣哥應該去讀書的,他想。
他又從書裡扯出一張紙,上麵是密密麻麻的草稿,紙上麵有明顯的褶皺,上麵的字是蔣期寫的。
本來寫完,蔣期就把草稿揉做一團準備扔了,被蔣野要了過來,美其名曰用來複習。
蔣期聞言,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蔣野緊張得都冒冷汗了,可最後蔣期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找東西幫他把紙一點點壓平。
但上麵的褶皺無論怎麼壓,還是有很淺的印記。
但其實題目他都弄懂了,為什麼想要這張平平無奇的紙呢,他也想不明白。他把草稿紙,折了兩折,夾在日記本裡,放進上鎖的抽屜。
正準備關燈睡覺的時候,蔣野聽到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著刻意壓低聲音的討論聲,“等會好好說。”
“一定要……”
“知道了,知道了……”
蔣野的臉立刻就冷下來了,蔣凱明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蔣野沒想理,他把手伸到燈開關那裡,剛要觸碰到的那一刻,就聽見門口傳來,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兒子,給你老子開門。”
蔣野黑著個臉,“啪”的一聲把燈關了,但聲音還沒有結束,還在此起彼伏地叫著,在冷而靜的夜裡顯得格外聒噪。
老房子的隔音不好,蔣野已經聽到有旁邊的鄰居在罵人了。但蔣凱明還在不管不顧地扯著嗓子大喊。
蔣野站在黑夜裡,冷氣在他身上不斷釋放。
“兒子,趕緊開門!”
“快點,你老子快凍死了!”
“小野,我是你九叔啊,你開門啊。”
門口的聲音此起彼伏,像來討債的惡鬼,陰魂不散。
在蔣凱明的聲音裡,旁邊住戶的聲音也從小聲抱怨到破口大罵,“大晚上的,有毛病吧,你不睡覺彆人還要睡覺!”
“有病就趕緊去治,不要在大晚上的在那狗叫!”
蔣凱明一聽這話就怒了,“媽的,哪個狗崽子說的!”
那邊的住戶也不甘示弱,“你爺爺我說的,你能怎麼著?!”
蔣凱明罵罵咧咧,那邊的住戶拉開窗戶就那麼和他對罵著,兩人在冷寂的夜裡上演了一場彆開生麵的好戲。
眼看外麵都快要打起來了,蔣野始終都沒有開門的意思,蔣凱明也逐漸暴躁,連著蔣野也一同罵進去,什麼“狗崽子”“野種”劈裡啪啦地從他嘴裡冒出來,口才十分“了得”。
那邊的住戶是個腰大膀寬的漢子,平時就聽說過蔣家的事情,現在目睹老子罵兒子,覺得格外有趣,不禁出口諷刺,“兒子不給老子開門,這老子怕是個廢物嘍!”
蔣凱明勃然大怒,“蔣野!你他媽再不出來給老子開門,看老子進去怎麼收拾你!”
語罷,空氣中安靜了幾秒,門沒有開,又過了幾秒,門還是沒有開,緊閉的門像巴掌一樣打在蔣凱明的臉上。
旁邊的孫九感覺臉都丟沒了,但蔣凱明被氣得更加嚴重,於是他斟酌了一番後開口,“是不是孩子睡著了?”
蔣凱明目眥儘裂,惡狠狠地說:“他媽他聾嗎?!這都聽不見!”
孫九被吼得不說話了,心裡儘是後悔趕上這麼個事。
空氣中又響起那個漢子的冷嘲熱諷,“你那兒子也是可憐,攤上這麼一個爹哦,聽說他媽早丟下他跑了,有娘生沒娘養的小孩就是可憐哦!”
那漢子的話剛一落下,門“啪”一聲就打開了,空氣中的火藥味一下子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尷尬。
那漢子不知道蔣野聽沒聽到,應該是聽到了,不然那小孩不會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