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二年盛夏,武漢。
商遠和楊思思坐在婚房的嶄新沙發上,各自捧著手機,商量婚禮的細節。楊思思是一點也不想辦婚禮——又累又貴,純粹是辦給彆人看的。可惜,商遠的爸媽執意要辦,商家三代從商,許多生意場上的朋友,不請不合適。
“來多少親戚還不確定,得讓我爸媽去請,朋友麼大概就是這些,”楊思思把名單發給商遠,“你叫他們準備請帖吧,注意性彆不要弄錯啊。”
商遠掃一眼名單,原本沒打算細看,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名字。
他在名單的最後一行找到那個名字:盧也。
他確定楊思思不會認識第二個叫“盧也”的人。
“思思,你要請盧也?”商遠有些驚訝,“你跟他還有聯係?”
“我有他微信啊。”楊思思說。
“哎喲,加個微信的關係,咱都好幾年沒見過他了吧,請他乾嘛……”見楊思思皺起眉頭,商遠連忙放緩語氣,解釋道,“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白帆回國了,你說,以我和白帆的關係,肯定得請他吧?”
這次輪到楊思思驚訝:“賀白帆回國了?”
商遠頷首:“他回來拍一個什麼片子,上周剛到北京。”
楊思思想了想:“人家在北京拍片子,有空回武漢參加婚禮麼?再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現在他倆再見麵,應該已經無所謂了吧?”
“那也不是這麼說的,當初他倆分手的時候,白帆那麼……而且你說,人家高高興興來參加咱們婚禮,結果變成前任見麵,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何必呢?”
這話倒是有道理,楊思思抿唇不語,商遠繼續說:“寶寶,白帆跟我是發小,幼兒園就一起玩了,這你知道。盧也……他這人怎麼樣我先不評價,但你跟盧也的關係也沒那麼熟吧……”
楊思思雙眼一瞪:“你又開始了是吧?!”
“好好好,我不說,”商遠立刻投降,“這樣吧,我先問白帆有沒有空。”
楊思思沒理商遠,把抱枕往他懷裡一丟,起身回了房間。
她盤腿坐在搖椅裡,掰著指頭算,那竟然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她和商遠在一起的那年,賀白帆回武漢拍他的畢業作品,找不到靈感,每天帶著相機亂晃。直到某天商遠帶賀白帆來實驗室接她去吃飯,就是那樣陰差陽錯,賀白帆撞見了同在實驗室的盧也。
賀白帆和盧也在一起了。後來,賀白帆和盧也分手了。
他們分手分得很不愉快,也因此,每次提起盧也,商遠就難免陰陽怪氣一番。楊思思追問兩人分手的細節,商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賀白帆對此事緘口不提。
因為這事,楊思思和商遠大吵過一次。商遠說盧也那小子就是個忘恩負義鳳凰男,這種男人最讓人看不起。楊思思說,你連他們分手的具體原因都不知道,你憑什麼這樣說盧也?出身都是天定的,難道隻因為他出身普通了點,就活該被汙蔑?
商遠嘴巴笨,吵不過楊思思,最後隻能一遍遍強調:他們分手的時候你沒看見!白帆……那麼慘!我這輩子就見過一次,白帆那麼慘。
兩周後,商遠和楊思思的婚禮如期舉行。武漢進入六月,淅淅瀝瀝的中雨下了整整一周,即便放晴了,也依舊熱得像蒸籠。盧也走出家門的瞬間,就感覺新換的襯衫緊緊黏上了後背,仿佛皮膚之上又長出一層皮膚。坐進網約車,總算舒服了些,隻是空調冷氣太充足,吹得他想打噴嚏。他在武漢生活十幾年,仍然沒法適應這座城市的悶熱與潮濕。
車到酒店,盧也付了款,慢吞吞地下車。他被冷氣吹得有點頭暈,不知是不是感冒的前兆。隱形眼鏡也沒戴好,右眼像是進了沙子,又酸又鈍痛。他想去酒店的衛生間整理儀態,又擔心酒店人多眼雜,於是隻好站在路邊,快速撥弄了一下前額的碎發。
酒店門口裝飾得花團錦簇,引導牌上,楊思思和商遠的名字寫在一起,後麵跟一行粉色小字:二零一六,直到永遠。沒錯,楊思思和商遠是二零一六年在一起的,而他和賀白帆,也是在二零一六年戀愛。盧也感到一陣恍惚,後知後覺地想,他和賀白帆竟然已經分手六年了,賀白帆大概早有新的戀人了吧?
再說,當年分手時,賀白帆那麼恨他。
盧也走進酒店。他被安排和楊思思的同事、朋友坐在一桌,身邊儘是陌生麵孔。盧也硬著頭皮和他們寒暄了幾句,然後便不再說話,垂著眼慢慢喝茶。他想,賀白帆肯定坐在男方那邊,隻是這婚宴的場地太大了,來客也太多,他不知道男方的朋友是哪一桌。
“誒……盧師兄,是你嗎?”身邊響起一道遲疑的女聲。
盧也抬頭,對上來者的目光,那女孩兒笑了笑,朗聲道:“真是你啊師兄——我就說看著像嘛。我是高莉,你還記得不?”
盧也思索兩秒,點頭道:“記得。當時你是做……半導體陶瓷材料?”
高莉大笑:“哎呀,這就是學霸記人的方式嗎,我自己都忘記我做什麼了!”她順勢坐在盧也身旁,和盧也攀談起來。高莉是楊思思的同門兼室友,碩士畢業之後考了武漢的公務員,現在做的工作,已經和當年的科研沒有半毛錢關係了。不過,遇到當年的師兄,尤其還是個溫柔英俊的師兄,高莉便忍不住回憶起當年的校園生活。
她的話又多又密,盧也隻好不停地應答。就這樣聊著聊著,耳邊音樂忽然變了,燈光也暗下來,高莉驚喜地說:“婚禮開始啦。”
盧也瞥一眼手機屏幕,他已經坐了二十分鐘,卻沒有看到賀白帆。商遠家確實家大業大,婚宴來賓如雲,人頭攢動,而他又被高莉絆住,沒來得及尋覓賀白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