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也。”賀白帆惴惴不安地喚他。
“哦,怎麼了?”盧也的聲音很平靜。
賀白帆上前一步,爛尾樓沒有燈,他隻能借著外麵一點黯淡的燈光打量盧也,盧也的臉乾乾淨淨,頭發也整齊,應該沒有淋過雨。
也就是說,他已經在這棟廢棄的舊樓裡坐了很久。
“我聽楊思思說……你挨罵了。”賀白帆打量著盧也的表情。
盧也說:“她怎麼說的?”
“你不肯把論文加彆人的名字,是嗎?”賀白帆問得小心。
盧也說:“算是吧。”他屈起雙腿,額頭抵在膝蓋上,模樣有些喪氣。這個姿勢使他後頸的脊椎骨又凸出來,跟那晚他撐在水池邊嘔吐的時候一樣。
有種營養不太好、瘦骨嶙峋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是不同意,”盧也的聲音悶悶的,“如果老陶——就是我導師——直接來找我,叫我多帶一個名字,我肯定不反對。”
“為什麼?”
“不為什麼,”盧也頓了一下,“但他沒問我,可能覺得沒必要吧,他給我師兄說了這件事,我師兄不願意,就去找老陶,然後給老陶說,是我不同意。”
“……”
盧也輕歎一聲:“就這樣了。”
賀白帆有點接不上話,他隻念了四年本科,從沒聽說過這類事情——學術不端,並且不端得如此理所當然。
賀白帆說:“你導師好像挺糟糕的。”
盧也“嗯”了一聲。
“你當時為什麼要選他做導師?”
盧也說:“當時不知道他是這樣啊。”
“那,”賀白帆望著盧也,想了想,“你能換導師嗎?”
這句話說出口,賀白帆立即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因為盧也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不能。其他老師不敢接他的學生。我聽說以前有個研究生想換導師,沒人接,後來就退學了。”
退學。難道隻能退學?
盧也似乎猜到賀白帆在想什麼,繼續說:“但我也不至於退學,明天我去給他道歉,論文加上那個名字,就算了。”
賀白帆瞠目結舌:“你還要給他道歉?”
“不然呢?”盧也說,“我直接辦退學?沒必要,彆人能從他手下畢業,我就能。”
賀白帆忽然有種感覺——他像在聽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在他的學校,彆說老師公然要求學生學術不端,哪怕隻是老師吼學生幾句,也絕對不可容忍。如果他是盧也,有這樣一個導師,想必入學第一天就收拾東西走人了。
但盧也說,彆人能從他手下畢業,我就能。
賀白帆一肚子勸慰的話,不知從何說出口。
“你是想拍我吧?”盧也忽然揚起臉,“今天這個題材還不錯,是麼?”
賀白帆一愣:“不是。”
盧也說:“沒事,你拍吧,冒著這麼大的雨來一趟,也不容易。”
賀白帆頓時有種被汙蔑的感覺:“我真不是為了拍你啊!”
盧也說:“那你來乾嘛?”
“我來……”對啊,來乾什麼?冒著這麼大的雨,衣服鞋子都濕淋淋地黏在身上,為什麼要來呢?
那種胸口灌了很多熱水、又被蓋子堵住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賀白帆甚至有點委屈,儘管他也說不清自己委屈什麼。
盧也起身走到窗前——其實已經沒有窗戶,隻是一個方方正正的豁口。雨勢漸小,外麵的路燈好像變亮了一些。淡淡的白色光芒從盧也身後照進來,給他鑲上一圈細白的輪廓。
盧也說:“放心吧,這次不收費。拍嗎?”
賀白帆說:“我沒帶相機。”
“啊?”盧也說,“那算了。”
“等等!”賀白帆連忙掏出手機,還好沒進水,可以用,“我真不是為了拍攝才找你的,但是——”但是這個畫麵實在太好看、太好看了。作為攝影師,完全無法容許自己錯過這個瞬間。
盧也側身站在窗前,那圈細白的光芒像水一樣,包裹住他的發絲、鼻梁、嘴唇、喉結——盧也的喉結輕輕一滾,好像一隻鳥,在光芒中滑行。
幾秒後,賀白帆說:“好了。”
他以為盧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湊過來看照片。
然而盧也隻是點點頭:“行,那我走了。”然後拾起地上的蚊香,徑自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