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出洪大西門,沿魯磨路向北行駛,很快就到達曹家灣菜市場。菜市場門口有家不起眼的早餐鋪子,他家的胡辣湯味道正宗,老板也是河南人。
盧惠已經在角落坐下,見盧也進來,連忙過去攙扶。盧也溫聲說:“媽,我沒事。”
昨天盧也與楊叔大打出手,自然不能回水果店了,母子二人隻好在早餐鋪見麵。盧也瘸著腿,盧惠腫著臉,早餐鋪老板看見,用河南話說:“老鄉,你們這是咋了?”
盧惠尷尬地笑:“沒咋,沒咋。”
老板識趣,沒再追問。
盧也說:“來兩碗胡辣湯,大份麵窩。”
盧惠連忙補充:“一碗胡辣湯就行,我吃過了。”
片刻後,老板還是端來兩碗胡辣湯,笑著說:“送老鄉一碗,沒事多來啊。”
於是盧也和母親一時無話,各自低頭喝湯。其實盧也能猜到,母親根本沒吃早飯,她隻是嫌這五塊錢一碗的胡辣湯不劃算,畢竟一份熱乾麵也才三塊五。
空氣中彌漫著炸麵窩的油香。盧也喝了半碗,低聲說:“媽,他沒敢罵你了吧?”
盧惠搖頭:“他肯定不敢了,他……在床上嚎了一宿,說你踹著他的腰了。”
盧也說:“我根本沒使多大勁兒。”
盧惠勉強笑了一下:“你是年輕人,力氣大,他一把老骨頭受不住的。小也,你聽媽媽的話,以後……以後可不能再跟他動手,真把他打出個好歹,那就完了。”
盧也望著黃澄澄的胡辣湯:“我有分寸。”
“有分寸也不能動手呀,他報警怎麼辦?被你學校的老師同學知道了怎麼辦?”盧惠似乎心有餘悸,“我跟他是兩口子,我們打就打了,你不能摻和進來,知道嗎?”
垂在桌下的手虛握成拳。
“他這次敢打你,就有下次。我這次不管,下次他再打你怎麼辦?”停頓一秒,盧也問,“這次他為什麼動手?”
盧惠輕聲說:“就是小事,一人一句吵急眼了。你彆擔心,媽又不是傻子,他再敢動手我就直接報警。”
盧也沉默片刻,點點頭。
“你放心,這次我也跟他好好談一下,這日子總得過下去,當初剛來武漢,那麼苦都熬過來了,現在……現在這些都是小事,”盧惠將最後兩個麵窩夾到盧也碗裡,“你在學校怎麼樣?跟老師同學相處還好吧?”
“挺好的。”
“錢夠不夠用?”
“夠,足夠。”
“缺錢就跟媽說啊。”
盧也笑了笑,夾起麵窩咬一口,說:“放心吧,媽。”
早飯吃完,盧惠要趕回水果店開門,母子二人在魯磨路分彆。見盧惠騎車遠去,盧也下車折回早餐鋪,掃碼付了一碗胡辣湯的錢。
老板意外道:“客氣啥呀!叔說了送你的!”
盧也搖頭說:“要給的。”
盧也回到洪大,騎車穿過整個校園,來到東門門口的“飛飛車行”。此時已經八點過,旭日高照,段小凡縮在躺椅裡打哈欠。
“大周末的,起這麼早啊,”段小凡一邊說,一邊瞄瞄盧也的受傷的腳腕,“我聽我媽說昨天你跟楊叔乾了一架?”
盧也將車鑰匙遞給他:“嗯。謝謝你了,你不說,我媽肯定不告訴我。”
段小凡搖頭:“你彆把我供出去就行。旁邊雞蛋灌餅開門了嗎?”
“開了。”不等段小凡起身,盧也走進那小店,給段小凡攤了個加腸加裡脊的雞蛋灌餅。
段小凡接過熱氣騰騰的餅子,笑嘻嘻道:“高材生給我買早餐,爽啊。”然後左腿翹上右腿,開始大快朵頤。段小凡身材纖細,又是半躺著,他穿了條寬鬆短褲,腿一翹,幾乎就要露出大腿根。盧也坐在旁邊,隻能尷尬地盯著一排排電動車。
他與段小凡多年不見,這次段小凡又幫了他的忙,於情於理,他該請段小凡吃頓飯,而不隻是吃雞蛋灌餅。但他一和段小凡待在一起,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腦海中總想起當年段小凡和男人接吻的畫麵。
今天又多一項,想起賀白帆。
盧也在心中無聲歎氣。
段小凡吃完餅,盧也說:“還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段小凡:“嗯?”
“你最近經常回去嗎?”盧也遲疑道,“能不能幫我盯著點我媽和楊叔?如果他們再動手,你告訴我。”
“行啊。”段小凡答應得痛快。
於是段小凡這邊的事情也完成了。
這一上午時間,盧也給自己安排了三項任務。第一項見母親,問問她那邊的情況。第二項向段小凡道謝,順便還車。第三項,其實隻需打個電話,看似最簡單,但盧也最不想麵對。
沒有電動車了,盧也隻能慢吞吞向宿舍走去。才九點過,天氣已經燠熱起來,樹葉的影子紋絲不動。盧也在武漢待了將近十年,原本不喜歡熱乾麵,現在已經習慣了。但武漢的夏天他大概永遠習慣不了。
今年夏天又格外、格外漫長。
怎會有這麼多令人心煩的事?當然,最讓他煩躁的,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賀白帆。彆的事情雖然麻煩,但總能一樁一樁解決:陶敬叫他帶王瀚發論文,那就想辦法帶上;楊叔對母親動手,那就給楊叔長個教訓。
唯獨賀白帆。賀白帆像一顆怪異的植物,忽然在他的窗前生根發芽。當他注意到的時候,這顆植物已經生出碧綠藤蔓,纏住他關窗的手。而他完全沒有處理一顆植物的經驗。
但現在,他也不得不采取行動了。
盧也深深換一口氣,然後掏出手機,撥了賀白帆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