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東冬長籲一聲:“我靠,這個醉鬼!”他指指盧也的椅子,對賀白帆說,“你先坐著歇會兒哈。”
賀白帆沒坐,已經很晚了,他該走了。然而,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本書,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淺褐色封皮,上麵四個繁體毛筆字:朱湘詩集。
他從不知道盧也有這種愛好。
莫東冬遞來一罐可樂,見賀白帆望著桌上的詩集,便開玩笑說:“小也子最近詩興大發呢,看不出來吧。”其實莫東冬知道,這是盧也為論文輔導借的書,但他當然不能告訴賀白帆。
賀白帆暗暗記下書名,轉身望向盧也:“他今天確實喝多了,如果他半夜不舒服,可能要麻煩你……”
莫東冬大手一揮:“明白!放心吧兄弟,我直接帶他去校醫院!”
賀白帆隻好點點頭,與莫東冬禮貌道彆。坐進車裡,賀白帆掏出手機,開始翻找聊天記錄。
冬寶論文小助手。
莫東冬。
……應該不會這麼巧吧?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可賀白帆又隱約記得他初次在群裡看見“冬寶論文小助手”發消息的情形,如果他沒記錯,她說的好像是,專業輔導文科論文。
而莫東冬是曆史學院的。
***
睡了太久,就會做各式各樣奇怪的夢。
盧也在夢境中穿梭,時而回到高三的清晨,天剛蒙蒙亮,他是第一個進教室早自習的人,可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卷子上最後一道解析函數,他對著空白的草稿紙,急得滿頭大汗;場景又從教室變成方家灣逼仄的水果店,天空飄著綿綿細雨,盧也最討厭武漢的雨天,因為進店的客人會帶來滿地泥水,而他就得抱著拖把,一直一直拖地;天色由明轉暗,懷裡的拖把也變成黑白遺像,那年深冬,盧也的爺爺去世,他爸剛入獄,盧也作為唯一的孫子抱著老人遺像走在出殯隊伍最前列,走著走著,大姑忽然躥出人群,她一把扯住盧也的肩膀,尖聲罵道:“你替你爸還錢啊!還錢啊!不還錢就死吧你們全家都該死!”
盧也霍然睜眼,手壓在胸口上,額頭冷汗涔涔。
莫東冬“喲”了一聲,笑著說:“睡美人醒啦?”
盧也說:“幾點了?”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嚇人,鼻子堵,腦袋也疼。
莫東冬歎氣:“十一點半——難受了?你說你啊小也子,對自己的酒量沒點數嗎?”
盧也艱難地爬起身:“我得去實驗室。”
莫東冬說:“你得了吧,好好休息一天。”
盧也說:“不行,下午開組會……”一提組會,他動作猛地頓住,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組會,導師,王瀚。他被灌了許多酒,然後去泡澡,泡澡的時候他實在太渴,問服務員要水,可服務員送來的“飲料”也是酒……之後,他的記憶就不連貫了。
不連貫,偏偏又記得很多糟糕的對話。
那豐滿的女人把他拽進小套房,他結結巴巴地說他要出去抽煙,女人說,那我在這兒等你哦。賀白帆教他跳窗戶,他說,You jump,I jump,賀白帆噗嗤一笑。他還在賀白帆麵前哭了,真是腦子被門擠了吧,當時為什麼哭?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後來賀白帆說要給他找手機。
手機。
是啊,他是偷偷溜走的。
他該怎麼向陶敬和王瀚解釋?
想到這兒,盧也隻覺得頭疼更嚴重了,太陽穴一抽一抽的,好像要裂開。
說實話,盧也很想倒頭繼續睡,他寧願繼續做噩夢,也不想麵對這些亂七八糟又異常麻煩的事情,可他也明白,第一,他肯定睡不著了,第二,這些事情總得由他一件一件地解決。他不喜歡逃避,當然,他也不能逃避,因為沒人會幫他解決麻煩。
陶敬那邊隻能糊弄一下,就說朋友臨時找他有事,所以他先走了,如果陶敬不信,那就隻好再編一個“異地戀女朋友查崗”的借口。他的手機和學生卡都落在了會館,鎖在更衣室的箱子裡,他想大概不會丟,但他還得回去拿。這些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隻是要費點口舌,多跑幾趟。
但有些事他不知該怎麼解決。
比如,賀白帆。
又欠了賀白帆一個人情,並且是個很大的人情。
盧也坐在床邊發愣,莫東冬忽然說:“小也子,原來那帥哥不是你師弟啊。”
盧也嚇了一跳:“你說賀白帆?”
“對啊,”莫東冬說,“難道除了他你還認識彆的帥哥?哦,也除了我。”
“他……他不是我們學校的,”盧也有些緊張,“你怎麼知道?”
“他跟我說的唄,昨晚還是他開車送你回來的。你忘了?不能吧!”
“……沒忘,就是有點斷片兒。”盧也的心跳開始加速,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和莫東冬太熟了,總覺得莫東冬的語氣很怪。
盧也故作隨意地問:“他還跟你說什麼了?”
莫東冬翹起二郎腿,露出狡猾的笑:“他還問我,你談沒談過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