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沒有幾天,寢室的格局就漸漸成了3+1。粗線條的老江經常說“我們三個”,除了他自己還包括韓聰和我。有時候紀豐明明就在旁,但是老江大大咧咧慣了,也說走嘴。這種時候,紀豐有一些尷尬,還要裝出樣子去竭力掩飾那種尷尬,無奈演技很差。當然這種時候不多,因為他總是早出晚歸,常常一整個白天都不在寢室,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燈滅了之後,他從來不說話,縱使我們談論的話題多有吸引力,也從來聽不到他一個字。他也很少與寢室裡的人一起吃飯,而僅有的幾次,他都是稍顯不自在,搞得我們也就不再叫他了。他的作息習慣使得他與“我們三個”之間有效的相處時間少得可憐,“3+1”的形成也就自然而然。
大一的課程不多,都是院係基礎課什麼的。我們工商大類共有120餘位學生,常常在一間階梯教室一起上課,超大的教室即使這樣還是能空出很多位置。這種時候,紀豐也總是低調得顯眼,他總是會在課程開始前一分鐘低著頭走進教室,要麼坐在最前麵,要麼坐在最後麵。大學生都很喜歡占座,如果是思修這種大家都心不在焉的課程,占座就從最後一排的最偏角開始,空出來的就是前排的,而如果是高數這種不聽就會落下的,空出的就是後排的位置。而紀豐一定是在空出來的那一片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坐著。
有認識的女同學聊天時偶爾提到他,問我他的為人是不是也像上課坐哪那樣另類。
說真的,不是。他其實不難相處,喜歡為彆人提供幫助,寢室裡的開水常常是他打,每周樓長檢查衛生的那個下午他一定會回來掃除,吃了虧也從不計較。可是,他又是與我們格格不入,一點兒大學生的樣都沒有,不睡懶覺、不翹課、不參加聚餐、不說任何限製級的話,勤奮得像個高三生,保守得像個小學生。
老江說過,看著紀豐,就覺得自己罪過,聽得出來,他的話與其是自嘲,倒不如說是在嘲諷紀豐。有時,事情就是那麼奇怪,勤奮好學明明是學生的本分,但是在大學裡,卻會引起旁人的鄙視與氣憤。班裡有兩個很素淨的女孩子據其他女生說課餘時間都在上自習,然後男生開玩笑的時候就常常拿她倆個來說事,想要羞赧誰就說把那兩個學術女許配給你算了(不過後來這兩個人出落得讓所有人羨慕到嫉妒,一個出國到一個頂級商學院深造,一個到一家投行就職,而且更氣人的是打扮起來之後光彩照人,儼然兩個美女)。與這兩位相比,紀豐的處境稍好一些,因為他安靜又好脾氣,再毒的嘴也會有些良知的收斂收斂,更何況,他的外表也不討厭,甚至有那麼一點兒討人喜歡。
他的五官,怎麼說呢?都是簡單之極。我想,畫人物素描時,如果沒有模特,多半就會畫出他那麼一張臉,不大不小的單眼皮眼睛,不挺不塌的鼻子,連一點兒生動的雀斑也沒有,更彆說青春痘了。他從家鄉帶來的暗膚色也一點兒一點兒亮起來。他的個子不到1米75,但是肩膀略顯瘦削,整個人就看起來比實際的高。其實,就體型來說,我們兩個江南的人與他相比倒是更像東北大漢,而他真的有點兒像古代的書生樣,不過舉止卻很靈活,整個人有一種看起來還算舒服的協調。
他的不難相處與格格不入矛盾並存,造就了大家對他的印象:安靜,單純,好學,樂於助人,與人交往點到為止。左右隔壁的兩個寢室也是一個班的,彼此經常串門,開學沒幾天就彼此熟絡起來,而紀豐就是一直與人點到為止著。
現在回想起來,在大學初始那一個月裡,我對他的印象與其他人對他的印象應該不會相差多少。不過,他對我顯然比對彆人親近一點兒,當然也就那麼一點兒,比如偶爾多說一句話,偶爾一起下樓,就這樣,但明顯有彆於他從不主動和其他人一起共事的風格。我想,可能因為我是他在來學校時認識的第一個人吧,也可能是我的那點兒偽裝與交往能力在起作用。
大一的生活真可算整個大學日子裡最豐富多彩的一年,因為學校不許新生配備電腦,所以各種各樣的業餘活動都有了生存發展的空間。打撲克、五子棋,都在寢室裡風行過一段時間。持續的最久的是軍棋的一種玩法,既有運氣的成分又有技巧的含量。這也是紀豐唯一參與的一個遊戲。大家都喜歡跟他玩,因為他總是贏少輸多。贏的時候一定是先天的條件太好了,因為他除了吃彆人的棋子基本什麼步驟也不會算計,看出三步以外這樣高的技術他是絕對不會的。輸的時候,他不會像老江與韓聰那樣多少有些壞脾氣,贏的時候,又開心得不得了,笑起來就像一個孩子。我也喜歡跟他一起玩,不過坐在他對麵時下棋的智商也就跟著降低了,漸漸的這種遊戲就真的成了一種純粹依賴運氣的放鬆。最後我幾乎隻與他一起玩這種棋,覺得和他相處特彆輕鬆。我們的交往,也就不再隻是他的真誠與我的敷衍,而是變成了真正兩廂情願的事情,雖然還是那麼淺淺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