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爾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會選擇哪一個方案,也知道他隻要說出來就一定會有另一半的犧牲,對那一半的犧牲就一定要有撫慰,而撫慰就是讓他們看到希望。
她就是為了讓他看到這一點。
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兩全,不論是決策的內容,還是做決策的人。隻能用旁的方法去彌補,或者讓他們自行和解。
“你呢,你的撫慰是什麼?你的信念是什麼?”
即使不可否認,一直以來奉行舍車保帥的貴族們表麵道義凜然,背地裡的動作比所有都肮臟。
但沒有了凝聚力,隻會剩□□製瓦解的散沙,隻會加速牆內的混亂。
“你要對這份痛苦視而不見,裝作不知嗎?”
“你呢?你又為何選擇跟隨艾爾文,你若是沒有想好,今後隻會不斷失去同伴。”
她接連不斷的質問,深入他心底最不可觸碰的禁區,惹得利威爾瞬間暴怒,雙手衝去帶著危險的氣流掐住她的雙頰,低沉的聲音帶著殺意,“你懂什麼?”
“會調查的可不是有你們!”她對上他的眸子,直穿他心底那兩個暴斃而亡的模樣,眼瞳深處止不住的顫抖。
“如果你還沒有覺悟去背負這些人的苦難,那你們距離真相還遠得很,根本不夠格!”
她眼底的堅定襯著他的動搖更加浮現出水麵,近在咫尺少女的臉龐並非外表這般稚幼,她跟艾爾文一樣,看到的是越過他視線的前方。
他甚至不知道前方是什麼,但如果他們的覺悟如此深刻,是否值得他去一探究竟?
又或許她說得對,至今為止他一直在為過去的遺憾而猶豫不決,越是想要去彌補過去的失誤,越是躊躇不定。
不論今後新增多少同伴,如果他沒有覺悟去背負起他們的人生後做出選擇,就無法負重前行,隻能不斷自責。
總是沒有兩者兼得的方法,有的隻有永不後悔,永不回頭,踏著同伴的信任。
利威爾鬆手的速度並不快,能讓少女站穩腳步後轉身,“你既然能看到這麼多東西,不如自己思考一下我們為什麼要來當你的保姆。”
她笑著,“沒有衝擊的真相是不夠深刻的,總會被遺忘,就像曆史書裡的知識一樣。等你有覺悟了,再來挑戰吧,士兵長。”
讓她來見識一下他們的覺悟,有沒有能力能挖掘到世界的真相。
“如果你們想要去了解牆外的世界,維護你們所謂的真相,那就請你們不必考慮牆內,瞻前顧後隻會犧牲更多。而我們隻有努力去穩固牆內的安全。”
利威爾置若罔聞,並未給予回應,眼底的紅光帶著怒意掃過她的麵容,陰沉離去。
那名少女依舊站在陰影之處,每次都在他們察覺不到的地方,戴上帽簷遮去她顯眼的淺發,在人群的最末尾,看著他們的歸來,將他們每次的灰頭土臉收入眼底。
那是後來他再一次擁有自己同伴時候的事情了,卻沒想到失去接連不斷,卻毫無收獲,甚至讓他開始懷疑這是否是有意義的一件事。
但比起自責更加壓垮他的是麵對他們家人的質疑。
至今為止生活在地下街的他身邊所聚集的都居無定所的流浪之人,跟他一樣沒有家人,所以他並不能預料到麵對他的失責,他們的家人會有什麼反應。
隻是他接觸的親屬其實也不少,大多數都是眼淚給他帶去的衝擊,卻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赤裸裸,不加掩飾地飽含他們不想的惡意。
利威爾雖是第一次直麵這種敵意,卻也知道他們的家人並不是真正的惡意,隻是他們的淚水無處抒發。
因此他沒有拂去臉上的汙濁,隻能深深地低下頭,落魄地被趕了出去。
像是導致他們死亡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是個不受待見、無惡不赦的罪人。
有一瞬間他自己也這麼覺得了,被內心的譴責擊的潰敗不堪。
天空轟隆幾聲響鳴,雨滴落在他的頭頂,打濕了他前額的碎發,水珠順著臉龐落下。
他無言的靠著牆,想要靠這場大雨洗去粘在他身上的罪孽,滿滿都是無數同伴的血液。
恍惚間,雨點消失,那名少女發現了他,卻沒有告訴他其實隊伍歸城的時候她就隱藏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他滿臉的陰影。
雖然尾隨不是很好,但好在還是找到了他。看來是日積月累被導火索給點燃了,到極限了。
“利威爾,你在哭嗎?”她輕聲問道,被他拂去了遮擋的雨傘。
“這是雨。”
“我知道,我是在問你是不是心裡在哭。”她望著他不肯露出麵容的模樣,並沒有再去替他遮擋。
她覺得既然他不願,她也不會強迫他讓他躲在庇護下。
隻是見他這副樣子,再放任不管,以他的性子比起被親屬非難給他帶來的痛苦,可能滿身汙垢對他來說更要命吧。
掏出手帕,她伸出手,來到雨傘範圍之外,暈濕了她大片的袖口,蔓延了半個袖子。
但她沒有縮回,仔細輕柔地擦拭他沾滿汙漬的臉與黑發。
“利威爾,沒事的。”她不斷撫慰,不斷擦拭。隻是他太過狼狽,要擦拭乾淨花了好久,直到利威爾製止住。
“你回去吧。”他控製住她的手,想讓她不必如此徒勞,卻被她冰涼的手心驚到。
她笑了一聲,惹得利威爾抬頭,她的麵容毫無改變,如初次見麵,又如前幾日般,掛著溫和的笑意,“你就像一隻灰溜溜又臟兮兮的老鼠。”
望向他的眼眸沒有改變,沒有失望沒有厭棄,就像是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士兵一般,她問道,“你要就這般回到你地下的巢穴嗎?利威爾。”
他倏地張開了眼眶,她的包容讓他知道此時就算真的選擇回到地下,她也不會去指責他。
但怎麼可能,這種時候的包容簡直就是恥辱。利威爾斂起眉眼,直接奪過她手上的帕巾,“彆說蠢話,這點雨還用不著雨傘。”
她停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
能夠自我和解就好,跟他今後需要麵對和承擔更多的犧牲和取舍相比,自我和解是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