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卸了,麵頰的潮也散了,如雲長發垂落下來,他還捏著帕子擦。
一身淡青長袍配了棉白襪子,濃重的豔色消了幾分,他的原生唇色是寡淡淺薄的,可細眉濃睫又點如漆墨。
他就立在門邊,腕骨上的翠玉鐲子冷冷泛著潤澤的光,他如今看薄欄意就沒情了,像在看陌生人,國音語調又清又緩:
“薄欄意,我膩了你了。”
薄欄意站起來,顫著唇要說什麼。
盛穠嬌抬手掩嘴,打哈欠跟貓兒一樣輕。
古典穠豔的長眼尾一斜,烏睫不耐地抖了抖,“你還要待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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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欄意離開後盛穠嬌就窩在沙發上摸著銀票玩,細細說了好久的悄悄話,說到後來鼻尖就發酸,他胡亂揉了把鼻尖把酸意壓下去就出了包廂。
他又倚著包廂外的欄杆發愣,這回玉鐲子沒護住,一下子就從手腕滑下來要從二樓摔下去了。
玉鐲子脆,怕是落地就要碎裂。
盛穠嬌白著臉心跳都停了,一時痛不欲生,誰知鐲子被人接住了。
那人手的骨節矜貴分明,長指輕而易舉就勾住了玉鐲子的內環。
“鐲子……”盛穠嬌雙手死死扣著欄杆,半身探出來,對下邊那被眾人圍著的人物喊,“先生,那是我的鐲子……”
那人坐輪椅上緩緩抬眼,與二樓上滿眼含淚的盛穠嬌對視上了。
薄離玉勾著指間的玉鐲子,保養得體的關節微微屈起,弧度在瑩潤暖黃的燈籠光下跟拿瓷釉塗了薄薄一層似的,連帶有濃重年月感的成熟麵容都冷了。
這男人模樣生得極為英俊,眉深目闊窄高鼻,琥珀琉璃珠子般的瞳色一眼望不到底,睫毛乏倦地垂著,又長又軟地在眼下白皮子處潑了昏影兒,他坐在製作精良上乘的輪椅上,椅背兒教衣著奢華的丫鬟扶著,身邊兩側都是西裝革履的上流人。
“我、先生……那個,鐲子……”盛穠嬌焦急地探出半個身子,寬鬆的青袍子都遮不住搖曳曲線,後腰處的勾環真是色而絕,白襪子踏在棉毯子上,腳後跟踮起來了,小腳弧度漂漂亮亮地往欄杆這兒一抬,大廳有幾個控製不住地直接往離盛穠嬌下邊近的地方走,企圖從那白腳尖往上望一望,最好袍子腳尖往上,能從袍子底目光暢通無阻把盛穠嬌下邊望乾淨。
“嬌嬌,快下來讓我抱抱!”一個穿灰色長袍的俊秀年輕人對盛穠嬌喊。
盛穠嬌嗔他的舊情人一眼,眼尾還掛著亮淚珠。
薄離玉在大廳坐著,麵無表情又冷漠疏離,他淡淡抬眼看了盛穠嬌,就一下便收了,盛穠嬌那截欄杆下是大廳的戲台子,戲台子上的花旦還咿咿呀呀唱著牡丹亭。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麼低就高來粉畫垣……”
曲笛、三弦的妙音沒被樓裡的鬨劇叫停,一波三折溫柔纏綿,薄離玉收手,鐲子還勾在指間,長指搭在輪椅扶手上,隨著昆曲的奏感而輕輕敲著,鐲子叮叮當當隨他的動作一通亂響,聲響不大可盛穠嬌垂下腰一瞧就跟那男人在砸他鐲子玩一般。
“該死的赤佬。”盛穠嬌頓時惱了,被富家子嬌慣出來的蠻橫性子一點就炸,他提著長袍子的擺低眼下樓,大腿內側剛被薄欄意蹭狠了,邊下樓邊泛紅地癢,他咬牙忍著,下完樓梯小腿連著瘦腳踝開始脆弱弱地顫。
他抬手捂著心口,那細胳膊從長寬袖子裡探出來,玉白玉白地抵著旁邊的紅漆粗柱子,狐狸眼死盯那瘸子的側臉。
側臉都被人擋著看不全,從僅露的一部分來講,不得不說是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眼尾的紋路還有殘疾的腿了,瘸子坐輪椅上都直著腰抬脖子,比梨園的還懂什麼叫好體態。
盛穠嬌越看那人的側臉越覺得熟悉,跟哪裡見過一樣。
叮——
玉鐲子隨琵琶收撥的響一並脆了,這把盛穠嬌嚇得不輕,他也顧不得心口悶堵了,連忙三兩步過去把礙眼的幾個貴客推了推,小力氣哪兒推得動身高馬大的男人,那幾個男人作勢要逗弄他,可這時薄離玉啟唇了:
“都下去。”
眾人連忙唉聲答是,不一會兒大廳就空蕩蕩的,戲台子上的貪嗔癡一並退場,珠玉簾子一合,風月就斷了。
盛穠嬌見沒人了就愈發大膽,直接指著薄離玉的側臉就罵:“赤佬莫講道理,拿吾東西又要弄壞它,恁做麼,穿地人模人樣還這般壞,吾看恁是昏特哉!”
盛穠嬌罵完就手一伸,隻見白影不見形地把玉鐲子從薄離玉指間搶回來了。
“媽的赤佬,人模狗樣不學好,恁——”
蘇州話罵人像撒嬌,尤其是盛穠嬌罵人,七分軟三分嗲的哪能讓被罵的人傷一點心?
“膽子這樣大?”薄離玉驀地偏頭。
盛穠嬌被他的氣態嚇得臉一白,腳步往後一退,嚇得發抖還是想鬨脾氣。
“沒人敢這樣罵我的。”薄離玉脖頸弧度的線玉瓷般勾勒下來,隱在係得一絲不苟的緞白繡了白鶴的長衫下,不染塵灰的白底布鞋踩在輪椅的橫檔上,大腿上放了把合著的長扇,扇柄拿金箔燙了蝶戀花的紋樣,瞧著就是個值千金的寶物。
薄離玉溫和看他,眼尾泛起細細的曲兒,“你倒跟他們不一樣。”
男人的語調很柔,像是上好的暖玉般,可就是把盛穠嬌莫名嚇得腿一軟。
這人是偽君子。
盛穠嬌莫名有種直覺,這樣的人最是可怕,嘴上說著好話心裡卻陰著有千般萬般的法子折磨人。
盛穠嬌剛讓玉鐲子昏了頭,現在才發覺麵前這瘸子是個不好惹的人物,彆……難不成他就是薄欄意今夜讓他避著的大人物吧?
“吾……”
一開腔盛穠嬌就閉嘴,朝薄離玉討好一笑,換了國音以示敬重。
“我這人腦子笨容易得罪人,先生您莫怪,我一定改,您老饒我這一次。”
嘴上真情實意懺著悔,腳已經往後退了。
薄離玉的目光淡淡往盛穠嬌身上的吻痕看去。
良久,他手一抬,門外的兩個黑衣男人就跨馬金刀地進來,還未等薄離玉吩咐就一人一邊把盛穠嬌壓住,盛穠嬌被壓著往樓上送去,白襪子在反抗的時候都皺了,粉白沾了吻痕的後腳跟連著兩條明晰的瘦線在尾端合了,跟片薔薇花瓣一般秀麗。
就是花瓣被他那個小兒子給欺負紅了,瞧著怪惹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