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離玉跟盛穠嬌一並出屋這事鬨得有點大,露華濃裡有個與盛穠嬌相熟的姐姐等薄家一眾人走了才去找他。
他裹著被子羞答答開門。
姐姐笑意盈盈問他怎麼跟薄先生攪一起了,是不是要發達嫁過去當夫人了。
盛穠嬌搖搖頭,小聲說:“你彆亂講,先生哪裡看得上我……”
“嬌嬌,你以前可不會說這般喪氣的話。”姐姐一臉擔憂,她還抬手去摸盛穠嬌的額頭,真的有些燙。
“以前是玩玩而已,我哪裡喜歡他們?這回……這回遇見薄先生,總覺得似曾相識,像是以前見過他,怎麼辦呀姐姐。”盛穠嬌麵頰潮紅著,烏發散下來遮住滾燙的耳垂,他囁嚅幾聲,“我這次好像真喜歡上一個人了。”
宛若薄離玉就是長命百歲了的謝筠月,他今夜細細打量挨近,發覺那種歡喜的後味兒叫失而複得。
他好像把二爺找回來了。
他此刻這般歡喜,關門趴了床,濃睫一垂遮了薄眼皮,昏睡間便不自覺地從後腰處露了條白尾巴。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尾巴尖頗為雪亮,瞧著便釣人心癢難耐。
恨不得狠狠揉著尾巴將這個蠢笨美人欺負哭。
——
過幾日是盛穠嬌一月出次遠門的日子,媽媽看他看得嚴,不管他怎麼撒潑耍賴都十分狠心,說一月一次就是一月一次,白日裡晨走晚歸,若是晚了就扣他心愛的衣裳和飾品,這些東西媽媽也會看著恩客不讓他們偷偷給盛穠嬌。
所以盛穠嬌出遠門遊玩時總喪臉憋嘴,他不開心極了,須得那些富家子揮金如土才能把他哄笑。
可四月底的這趟出門,天還沒亮盛穠嬌就打扮好去敲媽媽的門了,滿是雀躍與歡喜地喊媽媽起床。
媽媽一臉嗔怪地推開門,笑音帶罵,她年過四十風韻猶存,眉眼十分溫柔,她當年也算是救了盛穠嬌,若不是她買下盛穠嬌,怕他現在早就被賣到偏遠山村了,那些人.販子說是拿了一位大家夫人的錢,要把盛穠嬌賣得離江南越遠越好,盛穠嬌本來是要到東北那邊的,那邊不安穩局勢動蕩,他要過去了,怕是會那幫子狗日的折.磨致死。
她一時不忍便把渾身是傷的盛穠嬌買回來,尋思把人養好了就給筆錢讓孩子離開北平這是非地。
可露華濃的東家不知道又發了什麼瘋,他這男人從不露麵,連媽媽都沒見過他真容,他隔日就派了一幫子人來露華濃把盛穠嬌強行留下按了賣身契留下。
媽媽跪下磕頭都攔不住,說這孩子是良家子。
無用的掙紮罷了。
盛穠嬌雖然蠢了點,但還算有點機靈勁兒,他慣會偷閒作樂,喜愛用一切優勢來撈油水讓自己不吃虧。
那些客人待他像祖宗,自然他要什麼就給什麼。
等時間一到,他就當負心漢把人狠狠踹了離開,怎麼讓恩客傷心他就怎麼做,非叫他們離了他便要死要活可如何都再得不到他。
美色愈發惑人,盛穠嬌從不諳世事的金貴少年郎成了個市井氣十足的公狐狸。
媽媽對盛穠嬌心裡有愧,她膝下無子盛穠嬌又嘴甜乖巧,她心裡也把盛穠嬌當成了親兒子,不讓盛穠嬌經常出門是怕這孩子出事,這孩子心思單純又張揚,給他自由太過會惹是非。
“媽媽,我、我今日想去城郊的觀音廟一趟,聽說薄先生會去,我也想跟著去,您不用為我備車了。”盛穠嬌今日沒穿旗袍,他穿的是尋常紅袍子,肩兩邊繡了金燦燦的牡丹紋樣,寬袖又薄又軟地蓋住細胳膊,一截腕骨露出來,指尖水亮亮地泛粉白。
“觀音廟?薄先生?”
媽媽思索一下便樂了,她抬指,點了點盛穠嬌柔軟的鼻尖:“真跟傳聞裡一般……你喜歡上人家啦?”
這幾日北平除了討論戰亂流民就是薄離玉跟盛穠嬌的風流韻事。
有見者說那夜盛穠嬌麵頰潮紅眼邊含淚,似是哭慘了,他衣衫淩亂連鞋襪都未穿,邊幫薄離玉推輪椅下樓邊低脖子不吭聲,連樓都沒送出去,隻把人送到大堂就顫抖著背影慌亂上樓關了門。
似是極為不舍薄離玉離開,於是忍著哭趕忙離開不看。
這鬨得滿城風雨,說是盛穠嬌這個薄情貨色居然也有為個男人拋真心而要死要活的場麵。
當真笑話!
若是以往的盛穠嬌,聽了這流言非氣得咽不下氣,可現如今的盛穠嬌卻點頭稱是,耳垂微紅了,眼角笑意坦蕩赤城。
“我歡喜他。”
盛穠嬌把長發利落束起了,耳墜子發飾與釵子一蓋未戴,濃密烏發的尾頗有生機地垂在窄腰後邊,他笑得開心,小尖牙在淡色飽滿的唇間若隱若現。
薄先生那日離開後他花了好多錢才打聽到人家的消息,說那薄先生祖上三代都是大貴族,清末時薄先生的長兄還考中了新科狀元,好不意氣風發,一家都是極為顯貴的俊傑,到了這世道,薄家隻剩薄先生一人了,連帶三個養子。
薄離玉早已斷了貪嗔癡,一生無欲無求,風流韻事於他而言絕無可能。
唯獨人到中年,遇了個盛穠嬌。
盛穠嬌出不了遠門可北平說得上名堂的、露華濃能講上話的地盤他完全進出自由,他去了幾家打聽,連帶動用了舊情人的關係,據說薄先生剛從上海回來養病,估計要待個一兩年,生意全由家中大少爺掌管了,二少爺在軍政界是個翻雲覆雨的人物,三少爺年紀小似是還在念學。
以盛穠嬌的手段斷然查不出再仔細的,可光查到這兒就已經知道薄家地位不得了了,可盛穠嬌就是鐵了心要薄離玉跟他好,他特意摸準薄離玉今個兒要去觀音廟燒香拜佛,他得跟去,定要攀到薄離玉這高枝。
北平城郊的觀音廟在山尖尖上,被繁茂綠樹層層環繞,城區的天兒還悶著,到這城郊就冷了。
盛穠嬌坐馬車上腦袋昏沉沉的,他咳嗽幾聲,捂住嘴,陳年老病犯了,雪白的手心落了黏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