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隻道嬌嬌認錯了人。”……(2 / 2)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命重要。

盛穠嬌下定決心今夜拿了畫就跑,可不知為何,半跪在薄離玉腳邊時,就這般有分寸地挨著,心口缺血的疼就淡了,連帶想要進食的時隨之而來的痛苦也是。

為何呢?

除了在謝筠月身邊這般安心過,再也沒人能令他留戀,他生來就不安分長情,唯一的破規矩給了謝筠月,可歎人死不複生,謝筠月死前還哄著盛穠嬌給他發誓,說就算二爺沒了,你也得好好活。

這麼些年吸食彆人的愛意,盛穠嬌也挑,就找跟謝筠月像的,於是哪怕愛意再難吃,他為了謝筠月也會忍著惡心進食,他有病的,旁人吃飯能活,他古怪,非得湊在愛他的人身邊吸食愛意,又不敢跟旁人說,平日裡露麵他也會吃五穀雜糧的玩意兒,人一散,他就得偷摸到了無人處把那些吃的吐出來。

吃了便有燒心的巨疼。

他這般在心裡傷春悲秋,連帶出了神。

回神還是因為薄離玉格外古怪地拿指腹摸了自己的唇。

盛穠嬌此刻雙膝跪在薄離玉鞋邊,模樣乖軟還嬌蠢,指尖細細捏著薄離玉繡了昂貴金線的褲腿兒,下巴本因沉悶的思索而低垂,卻被薄離玉輕輕抬高了。

一時間盛穠嬌下巴微仰,烏漆如雲的長發向耳畔滑落,避無可避地對視上了薄離玉琥珀色的淡漠眼珠。

這眼的光澤聖而冷,偏生窗外裝了赤火的燈籠被雨夜寒風撞得太狠,連帶喑啞的光影都潑灑進來,遮蔽了薄離玉的麵色。

薄離玉優雅垂首,脖頸如長鶴矜貴,他不留上一朝的長辮,剪過的發微長遮了後頸瓷白,這人連發都是貴氣的,年歲長了,隱約有銀絲在此間微晃,眼皮薄深,眼型瞧著似桃花,可眼角不尖、眼尾不抬,平行著餘出一條淺紅,每一絲線條都如水墨溫潤。

他坐在輪椅上,鬆弛有度,觀之冷清不敢褻瀆,紙醉金迷的糜爛半分沾染不得,可他偏偏在這燒香敬了佛的雨夜裡變得古怪——

自己走下了神壇般,眼珠昏暗,薄唇生了修羅惡,成熟尊貴的正人君子詭譎露了欲,皮下的滾燙簡直令人發顫不已。

“嬌嬌,你不乖。”薄離玉溫聲道。

盛穠嬌的唇被親紅了,唇角還破了點皮。

薄離玉拿瓷白涼薄的指腹蹭了蹭,似有似無在玩味般,輕聲笑了,有點寵溺的意味,“被人親成這般的可憐樣,也不告訴二爺。”

——轟。

木窗被風驟然吹閉,驚雷轟鳴刺破黑漆,春尾的大雨皆瓢潑如蛇,陰冷白光劈開酒鋪的牆麵刺進來,將薄離玉的臉完完整整地映照出來。

恍惚間與謝筠月的臉重疊。

盛穠嬌嚇得一時腿軟失語,心短瞬失了跳,五指鬆開薄離玉的褲腿兒,薄背可憐巴巴地顫了顫,咬著唇,雙眼失神望著地麵,真像隻狐狸似的在細聲嗚咽。

像在害怕。

“二爺、他……分明,死、死掉了呀。”他喃喃自語。

長月高懸而冰冷,盛穠嬌在這明滅不定的睡房內,一邊被薄平戈拿疑惑的眼神考究著,一邊又被薄離玉垂眼而望。

盛穠嬌的細下巴連弧度都在發顫,盛穠嬌往日裡漂亮病氣的臉滿是錯愕,宛若被什麼蠱惑支配般,雙眼無神陷入了一場幻境似的,呢喃著:“這是哪裡?”

盛穠嬌正在一場幻境裡。

他瞧著樹下枕著棋盤假寐、俊秀如月的白衣少年郎,少年郎長得和記憶裡的謝筠月一模一樣,鳳眼隨笑意微眯,倦怠般,濃黑的長發間落了半開的花,他輕輕抬指,含笑而訴的話語聽起來有些遙遠:

“嬌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請你,不要忘記我。”

盛穠嬌赤足向前,也抬起指尖,即將碰到謝筠月的手了。

——嘩啦。

幻境頃刻碎散成了滿地的月光,猩血的紅在月光裡隨喑啞的哭腔而晃動,盛穠嬌垂眼,踝骨滿是濃稠的血了。

“盛穠嬌!”

一聲來自現世的喊音令盛穠嬌退了步,沒受鬼魅的蠱惑。

他驟然睜眼,現世裡哪有什麼血啊,直直對上的是坐在輪椅上,依舊古井無波的薄離玉那雙帶了點淡漠意味的眼。

恍若方才薄離玉對他帶了愛欲的逾矩行為儘是幻覺。

盛穠嬌這才回過神來。

方才好似做了個夢般,詭譎地踏入一場幻境,還被一個披了謝筠月皮囊的鬼魅蠱惑,若不是那個薄平戈喚了他的名兒,怕是自己已經跟著那隻鬼下地獄了吧。

未著白襪的足還露在長袍子外,盛穠嬌足尖粉顫著細微發抖。

薄平戈不得其中意味,隻以為盛穠嬌是因著窗外那道憑空驚雷而嚇傻了,他正欲嘲笑幾聲,誰知小狐狸哭了。

這回是真哭,沒了撒嬌的甜,少年味嫩生生地從喉腔哭出來,好委屈一樣,細白的指緊攥又鬆開,抹了抹眼淚就起身,方才跪久了,猛地起來不適應,腳踝都發顫,瞧著真可憐。

“你、不是……不是,謝筠月。”

“謝筠月是誰我不關心。”薄離玉語調淡淡,他移過目光,輕撚佛珠,“我隻道嬌嬌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