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我什麼也沒瞧見,嘴嚴實得很,今夜發生的一切,我、我都不會說出去的。”盛穠嬌癱軟在地,掌心貼著地麵的泥濘水窪,緩緩朝背後的牆麵貼去。
“若沒瞧見……那有什麼需要閉嘴的?”少年郎半跪在盛穠嬌麵前,胳膊往前一探,五指便囚住了盛穠嬌瘦白的腳踝,生生不令盛穠嬌再有絲毫逃跑的舉止,“你這小狐狸實在愚蠢,連幾句謊都說不好。”
太冰了。
這人的手,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體溫。
盛穠嬌顱內滿是驚懼,他想起少年郎方才將人腦袋砍掉後提著銀亮長刀行於長夜的樣子,長刀帶了刺耳的喑啞剮蹭著滿是鮮血的地麵。
不像活人,太過狠厲與無情。
驚雷轟鳴不休,淒厲著劈開夜色,天穹徹底崩裂般,夜雨愈發大了。
——滴答。
雨珠落在少年郎鼻尖。
盛穠嬌瑟瑟發抖,眼皮都哭紅了,他不敢大聲,就細弱抽噎著。
“喲,我冷著你了。”
“竟抖成這樣。”
少年郎煩躁般將頭顱仰高些許,露出的下巴弧度清瘦俊秀,他喃喃著,帶了慵懶意味的嘲諷,“倒是我弟弟將你養得嬌了,連這點疼都吃不得。”
他低回下巴,一手握了盛穠嬌的腳踝,一手抬起,指尖隨笑意蹭去了水珠。
連帶將額前碎發撥開了些許,露出一雙薄紅鳳眼,長發高束的馬尾微散,黑袍子落了血,腥而狠,他眨了眨眼,濃睫的弧度像蝴蝶長翅,搭下來遮住了眼尾的傷疤。
奈何風眼生得太冷清,像是觀音的眼,於是哪怕此刻,少年郎因為猩血的刺激而饜足陰鬱,也會因為這鳳眼的慈悲而顯得無罪,與他的血孽陰狠頗為不合。
盛穠嬌嚇得失卻了麵色,紅軟的唇此時脆弱可憐地緊抿,淚珠憋在眼眶打著轉,非因這長了張慈悲麵的殺人瘋子囚住他腳踝帶來的冷。
而是這人除卻傷疤和猩血,簡直與謝筠月長得一模一樣,像是……同生子。
可謝筠月那同生兄長分明在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如今這,又是誰?
【這翠玉鐲子是我為你求來的,嬌嬌,今後戴著它,便是我在保護你,不會有鬼怪害你的。】
盛穠嬌耳畔又傳來謝筠月溫潤病弱的嗓音。
他驚懼地看著眼前這渾身血孽的少年郎。
莫不是……遇了鬼。
這鬼還是、還是謝筠月那親哥哥!
“謝、謝烏……雪。”盛穠嬌掙脫開少年郎的五指,揪著衣領縮在牆角,烏發遮了大半張臉,潮紅混著淚珠,他哽咽著,嚇壞了,沒了意識般又重複一遍。
“謝烏雪?”
謝筠月那早夭的同胞親哥哥。
“小狐狸,你認得我?”
少年郎聽了這個名兒後歪了歪頭,鳳眼微眯,烏漆眼珠晃出了鎏金色的光澤,尖齒露出,天真又歡快。
“原來這世上還有記得我名字的人。”
他這般開心,於是麵頰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又破了,可怖而慈良。
謝烏雪弧度上揚的眼斂了笑,寒聲而望:“記我名諱,燒我紙錢,本該嫁我成妻,可你這心生來放浪,怕是會傷我心,不如今夜我殺了你,以絕後患之憂?”
下一瞬,他便提起被隨手扔擲在地的長刀,森然刀尖晃眼間便抵住盛穠嬌的下巴,冰冷刺骨,帶了濃烈的血腥味。
謝烏雪迫使盛穠嬌抬眼與他正視。
謝烏雪那如謫仙清冷的皮囊全是修羅惡血,高高束起的長發徹底鬆散,眼珠已然滿是鎏金之色,隨太過瘋癲的笑意而流出淚水。
血紅的淚珠。
鬼、鬼啊啊啊啊!
盛穠嬌心臟驟停,猛地睜眼。
酒鋪外雨已經歇了,燈籠昏暗著亮著光,潑灑到盛穠嬌指尖。
今夜這噩夢結束了,但明夜會接著做。
今夜夢裡有人殺他,不知明夜會是何夢……
如何才能是個頭呢?
盛穠嬌窩在被子裡,心想今日衝動來觀音廟就是錯的,不僅沒勾搭上薄離玉,還被薄平戈欺負一通,更可怕的是,好似還撞了鬼,連著進了幾次幻境。
……鬼吃人麼?吃人的時候人疼不疼?
——吱呀。
窗欞吱呀輕響。
外麵那顆樹生得太高,月光映照出陰影
盛穠嬌:!
露出床被的足尖受了冷,他連忙收回來,把整個自己都埋進被子裡,捂著嘴不敢出聲。
寒風瑟瑟,盛穠嬌耳朵尖都害怕地細微抖起來,雪白的耳嚇出了軟粉色,烏黑長發被他顫著攥在掌心,尋求安慰般。
“菩薩保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廂房黑而寂,盛穠嬌含糊念了幾句詞後,紅著眼眶從被子裡探出頭。
還是好怕。
那鬼今夜會不會再回來嚇他呀?
於是他抱著小毯子,噠噠幾聲,赤著足推開門,小心翼翼推開了隔壁那扇門。
“我能和您一塊睡麼?”他看著男人,狐狸眼水淋淋的,細眉微蹙,燒還沒退,眼下那塊皮跟抹了口脂般暈開濃紅的玫瑰色感。
長發耷拉下來蓋住瘦薄的背,盛穠嬌又困又害怕,抬指揉儘了淚珠子,鼻尖抽噠噠的。
看著男人,語調發軟,“我害怕那屋,我想同您一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