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前的那抹白色身影就是夢見。
她一直一直記掛著這裡,但對於真的前來卻又感覺抵抗般的恐懼,就這樣拖過一次又一次,而終於下了決心來到神殿前的現在,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預感是準確的——
細微光線的籠罩下,眼前的建築顯得破敗不堪,一叢叢植物從石縫當中頑強地頂出來。許久無人涉足的台階上蒼苔滿覆。站在神殿前,她感覺到在滄海桑田式的時間流轉麵前,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曾經這裡是這座建築的大門,有很多級台階。夢見慢慢地向上走著,一邊回憶著往昔這裡的模樣。隻有得到了出門的許可,住在神殿中的這些孩子們才可以像被放出籠子的小雀仔那般興奮地去到神殿外的廣袤世界。那種許多小孩子一起發出的雛鳥似的聲音仿佛還在耳朵邊。她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個,每每跑下這條台階時候,覺得台階是那麼長,好像總都到不了頭似的、在壞心眼地偷吃她可以遊樂的時間。而當暮讀的鐘聲響起、她要回到神殿裡去時,麵對管教嬤嬤站在台階儘頭張望的身影,她總是希望這條台階能長點,再長點……
夢見抬起頭,台階的儘頭的大門外已經沒有穿著立領長罩袍的嬤嬤在眺望遠方的身影,孩子們的說笑聲也隻是暫時的幻覺。兩扇過去需要四個孩子才能推動的厚重木門角上都已經長出了一片片小小蘑菇。門沒有上鎖,伴隨著夢見的推動發出一陣顫巍巍的吱呀聲向後緩緩打開,它是不是也像曾經這裡的住人們一樣,衰老了、變輕了?
正堂比起外麵好不去哪裡,透過從洞開的窗戶裡穿進的光線,夢見看見這裡幾乎成了一片草地,那些雜草長得有膝蓋那麼高。神龕中的世界樹女神雕像依然還在,曾經的白石經曆了漫長的雨淋風吹而光澤不再,夢見漫過草叢走到女神麵前,她背後那一麵彩繪的敘事玻璃窗還是完好的,七彩的光線如同過去記憶中那樣,在女神麵前的跪道上投下斑斕的影子。夢見閉目合上雙手,風聲裡好像記錄著祈禱時風琴的樂聲。過去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可以聽見,她睡眼惺忪地和其他孩子一起跪在這神像前作晨禱,念著念著意識就沉入了黑暗裡,不知道在念些什麼了。
而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人在禱告,沒有人在向世界樹的女神祈求,除了夢見。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閉目而言,“如果可以聽到……請原諒我……原諒一直到現在才回來的我,以及那時候讓你們痛苦的所為。若神明你可以聽見我在這裡所祈求的,請給於我原諒作為對我的救贖……我祈求得到你們的原諒,莉莉婭……式耶羅”
風搖動草葉,沙啦啦地作聲。樹的女神依然是往古不變的垂憐一切的表情,好像在注視著眼前這位數百年前在她麵前打過瞌睡、摸魚過祈禱文的故人。
理可直接通過傳送魔法,與他的雙角飛獸降落在了艾索與季藍交界的山穀裡。
在這片通行魔法的大陸上,為了避免混亂,就需要對這種力量進行必要的約束。比如說傳送魔法,按照理論來說,隻要能在腦中完全具象化目的地在空間中所處的位置,哪裡都可以直接過去。但如果是秘密的會議中、背後的黑暗裡突然空降一個敵國的探子,那無論怎麼想都是件發毛的事。
於是大陸上的諸國達成了協議,設立了各地之間的傳送網絡,除此之外的全部區域由反傳送魔法覆蓋。換言之,在規定的中轉點間可以任誰都可以自由移動,但想移動到這些以外的地方,即是一國的領主或者德高眾望的智者都無法做到的。這就是傳送魔法的規則。
所以說,能有無視這種規則的特權,有些時候真是相當之便利。
理可抬頭確認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他對大陸各地也算能達到‘了如指掌’的水平,現在他所在的位置,是過去季藍國中信奉‘世界樹之神’的人所祭神的地方,三百年前這裡還有非常多的神殿,但是經過獨立一役,艾索雖然徹底脫離了季藍統治、恢複了長老製,這片山穀卻依然留在季藍的版圖裡,失去了信徒的神殿紛紛被廢棄、推倒。
鏡給他的地址上麵隻寫著這樣一行:
季藍境內最後的世界樹神殿。
隻有在這個山穀的西邊高地上才有一座依然保存完好的神殿,在向著那裡去的路上,沿途不斷可以看見被綠苔和氣生根包裹的破碎石像。暖濕的空氣放任這裡的植物長成一派遮天蔽日,即使是下午的光線竟然都無法穿透。為了更多地獲得光照和養分,這裡的綠色植物無不長著闊而大的葉子,垂著氣生根,一年年堆積起來的落葉無法風乾,一腳踩下去簡直是毛骨悚然的軟綿綿。
三百年前,也就是季藍曆上的2611年夏季,身處大陸北方的理可和鏡得到了開戰的消息。就像理可預料的那樣,鏡那天下午就趕去了混亂不已的戰場。
而說起來,三百年,是什麼概念呢……從那時到現在,季藍已經換了四屆領主,當年指揮應戰的無能老頭,他的曾孫都已經是須發花白的垂暮老人,而他在墳墓中的骨頭恐怕已經風化得隻剩下碎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