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角獸馱著理可和夢見晃悠悠穿行在森林裡。夜間在這裡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野獸呼喚同伴的嚎聲,不過最多的還是風掠過樹梢葉片拍打作響的聲音。
夢見扶著理可的肩,坐在他身後。這會她已經平靜下來,之前她還是在小聲地啜泣,現在她的頭枕在理可肩膀上,眼角還掛著水珠。總之,沒在再為那事情難過就好,哪怕隻是暫時的。理可這麼想著,一邊小心翼翼活動下被壓得泛酸的肩背。
雖然外表看起來理可還是少年稚氣滿溢,最多也隻能被彆人猜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可實際上,他可是有十足十的資格對著彆人放出‘我吃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得多’這種倚老賣老式的豪言。
理可也是有喜歡過的人的。這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在他極度漫長的‘活著’期間,有許多許多女生向他坦白過好感,他也會接受,並且回應著對方的感情,並且認真地做好‘戀人’這個角色份內的事情。然而普通人的一生隻是像牽牛花那樣,早晨開放,夜晚凋謝,又更何況是容顏這種東西。無法衰老的理可總在對方察覺到前選擇離開,也有例外的一兩次,理可陪在她們身邊很久,到了這個地步上,也就是兩人同時希望可以結伴麵對碾過來的寂寞和未來,其他什麼的,都不怎麼重要了。
但是他依然難以和夢見的痛苦產生共鳴,雖然他也體會過時間毫不留情地生生分割兩個人的鐵血,可是他無法感覺到真切的痛苦。換言之就是,對於理可而言,這樣因為‘喜歡一個人’而產生的,幾乎是無法被治愈的撕心裂肺式的疼痛,他沒有經曆過,恐怕也不會有機會去經曆了。
自己體內的時針走動速度與他人的速度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沒有‘外表不同’那麼明顯的異狀,理可也心知肚明,相較這個世界來說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對於無法用一己之力完成的事理可給予自己節製來約束。而‘喜歡誰’這樣需要得到對方回應才可以成立的事情,以及之後希望能長久相伴的願望,對於他來說又嘗和不是奢望一個?
他很輕地歎息下。
“你在歎氣。”這麼近的距離,夢見自然聽見,一路走過來實在太安靜,她希望能有些閒話來聊,“理可在想什麼呢?”
“過去的女朋友。”真的是在想這個嗎,或許也算吧。
“哦——怎樣的人呢?”對於理可難得會提起的過去,夢見有些好奇了。
可是等了很久,理可才說道:“我不記得了……雖然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你要問我是怎樣的,隻能說印象太模糊說不上什麼所以然來。”
“啊啊啊胡說胡說,都說是自己的‘那一位’了怎麼可能會忘記!”感覺自己被敷衍了,夢見提出抗議。
這並非是理可敷衍,而是真的說不上來。或許曾經在她被死接去彼岸的時候,理可認為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她,然而現在她像立在記憶中一塊白色的石頭——已經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都要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真的是紅顏成枯骨還化了灰的漫長。理可仔細回憶著,卻隻記得那個女子的一生幾乎都是陪伴在他身邊,從最初的青蔥小鬼,到後來白發蒼蒼的老嫗,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機緣巧合讓她決定跟著他,也同樣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讓他可以不用再掩藏無奈的真實麵目——當她衰老下去的時候他依然還是絲毫未變的年輕。可對於這樣一個人,她的名字、容貌、聲音、習慣、愛好在理可的記憶裡早已比晨霧還要寡淡。自己是不是太薄情了?理可苦笑。
“我和鏡不同喲。”理可糾正身後人的誤解,“我的記憶如果沒有確切記錄的東西,是會隨著時間一點點被篡改、扭曲、最後忘記的。比如這一次剛見到你時候我是因為記得‘和鏡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夢見’這個事實,所以才想起你的名字的。如果你一個人單獨跑過來要我猜名字,弄不好我就要想很長時間才會答上來了。其實倒不如說我這點和其他人是沒區彆的。但是鏡他就能記得所有他見到的事情,而且是多久都不會出現錯誤的那種。”
“那肖像啊什麼的都沒有留下來嗎?”
“嗯……留下來過吧,但最後也是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好像是按照她的要求,把所有留下的東西都燒掉,“說到留下來的東西……”
“理可一直帶著的那本書!”夢見搶答。“我上一次見到你時候你就帶著它了。”
出來前他把書放在了圖書館的桌子上,反正那裡沒有人會去,而且那本書也打不開,“那個不是她給我的。這本書從很早很早就有了,好笑的是我不記得是怎麼得來的,還是本沒法看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