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漏壺,已過了申時,在宮人的簇擁下,南卉扶我登上了軟轎向撫辰殿行去,起轎的瞬間我看到宮人們臉上寫滿的期望。是嗬,誰不希望自己服侍的主子,在皇帝麵前說得上話呢?主子有頭臉,奴才的腰板兒也能抻得直些。
軟轎圈圈繞繞,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撫辰殿。剛下轎,一個小內監迎上來向我作了個揖,恭謹地說:“影貴人,您先隨奴才進殿,皇上少時就到。”
南卉扶著我的手稍稍用力握了握,四目交彙,我看到她眼中的鼓勵和期盼,我深吸一口氣,跟隨小內監指引登上通往殿內的台階。
撫辰殿是皇帝的寢殿,菊容姑姑說過皇帝素來居於東側殿,西側殿作禦書房用。小內監卻將我請進了西側殿,又有宮女端了茶來。那小內監賠笑道:“影貴人少等,奴才等就先下去了。”
我點點頭。內監宮女們留了門,無聲地退了下去,殿內就隻餘我一個人。
這裡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金碧輝煌,禦案後的牆上懸著一塊牌匾,題曰:勤政親賢。室內鑲玉透繡扇,一派江南風韻,精致優雅,若有似無的龍涎香飄散在空氣中。很靜,隻聽見玉漏的滴答聲,一滴一滴仿佛墜落在我的心上。
“皇上駕到--”隨著內監尖細的唱報聲,一道明黃色的袍角刺入眼中。
我忙垂首伏地跪迎,口中念道:“怡和宮貴人淩氏,恭迎聖駕。”
話音落了良久,卻沒聽見皇上讓我平身。我不由大驚,莫非皇上已然知曉我是在稱病避寵?莫非此次召我前來是要治我欺君之罪?念及此,背上已經起了一層冷汗。
我正思來想去謀劃對策之時,一隻手映入我的眼簾,掌心有好看卻又凜冽的掌紋。
我看著這隻手出神,聽見一個低醇的男聲道:“怎麼?不願讓朕扶你起來麼?”
語氣柔和帶著一絲戲謔,好像在哪聽過。
我忙道不敢,隻好伸出右手,略略將指尖輕輕地擱在那隻手上。
“嗬,你的手好涼。”說著,那隻手合了起來,將我的手輕輕握住。
又說:“起來吧。”這隻手上帶了力,我循著那股力站了起來。依舊垂著頭靜靜地立著,隻是右手仍被那隻手握住。
“你是怡和宮淩氏?”
“是。”
“你很怕朕嗎?”
“臣妾不敢。”
“為何不敢抬頭看朕?”
“……”
我的下巴被他的另一之手輕輕托起,我看見他明黃袍子上用金線繡成的團龍紋,看見他前襟上精致的緄邊兒,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頜……
當我看見他的臉時,脫口道:“先生?”意識到自己失儀,忙掩了口。
他並沒在意,含著溫和的笑意,輕輕地對我說:“是朕,景曜。”
我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麵孔,以及在他剛毅麵頰上徐徐綻放的柔和笑容。我仿佛覺得自己十五年生命所孕育的全部向往,在這一刻,終於第一次擁有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形象。
他深深地看著我,墨玉色的眸子裡有我的影子。在他溫柔卻又灼灼地目光注視下,我隻覺得臉燒得滾燙,髻上裝飾的流蘇發出細微的碰撞之聲,讓我的心微微發慌。
他鬆開鉗製我的手,笑道:“朕記得,你叫妙蕊。”
我微垂螓首,低低地答:“是,臣妾閨名妙蕊。”
他點點頭,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蕊兒可否為朕撫琴一曲?”
蕊兒?聽他親昵、熟稔的喚我小字,我有些微的遲疑。半晌才道:“臣妾琴藝不精,恐汙了皇上尊耳。”
他笑了笑:“可見你沒說實話,中秋那晚,你那曲《水調歌頭》就彈得甚好。”
聞言,我抬眸看他,疑道:“皇上如何得知?”
他舉目望向一支跳動的燭火:“那日朕從桂園回來,經過怡和宮剛好便聽見了。”
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講一個久遠的故事。
我推辭不過,詢問:“不知皇上想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