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
機艙裡變得熱鬨,各種消息提示音、交談聲、通話聲此起彼伏。
沈星鯉打開手機,係統檢索到定位地點的改變,已經自動將時區切換回東八區。
北京時間剛過了20:00。
天空飄著細雨,冷霧在舷窗上蒙了一層薄霜。
沈星鯉幾乎是最後從座椅上起身的,尾隨人流向機外緩緩移動,寒意從四麵八方竄湧,實時氣溫顯示在3攝氏度,但體感溫度還要更刺骨一些。
擺渡車駛向燈火通明的航站大樓,沈星鯉仰起頭,對著洇濕的天空嗬出一團白氣。
屬於亞熱帶的潮潤與暑意眨眼消散在上海的冬夜裡。
爸爸媽媽臨時決定從蘇州開車來接她,沈星鯉拖著行李箱去到P2停車場,看到熟悉的生日號車牌被掛在一台黑色立標奔馳上,還傻眼地愣了一下。
正想退後再看一眼,媽媽蘇敏雲降下後排車窗,探頭喊她:“招招,愣在外麵做什麼。”
沈星鯉這才醒頓地走過去。
“太久沒回來,差點忘記家裡換新車了。”沈星鯉躬身坐進車內,邊摘圍巾邊說,“我還第一次坐呢!”
沈星鯉的父親自千禧年初毅然決定辦理停薪留職,從機關單位裡跳了出來,與朋友合夥開辦了一家包裝材料公司。
隨著電商物流的飛速發展,市場對包裝產品的需求量一並攀升,沈家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如今在蘇州和寧波擁有自己的生產廠房,還經營著一家對外貿易公司。
沈星鯉記起兩個月前跟家裡視頻的時候,爸爸有提到過,說那台開了六年多的舊7係三天兩頭鬨小脾氣,前幾天在高速路上跑著,還突然熄火報故障,怎麼打也打不著,差點誤了正事。
過後爸爸打車回家路上拐去奔馳4S店轉了一圈,恰好有台邁巴赫S級現車在店,從內飾到配置都令人十分滿意。索性直接拍板下訂,作為自己辛勤多年的獎勵。
“怎麼樣,乖囡,爸爸這個新車夠檔次吧。”沈立崢握著方向盤,炫耀般扭頭問。
沈星鯉歪在座椅裡,舒展著伸了個懶腰,很配合地誇道:“哇,這個後排好寬敞。”
沈立崢笑嗬嗬地抱怨:“你媽哦,自從我換了新車,就再也沒上過副駕,光覺得坐後麵舒服。”
從上海開回蘇州大約要一個多小時。
一路上,沈立崢都在美滋滋地向沈星鯉展示新車的各種功能。一會給車裡調了一個粉藍漸變的氛圍燈,一會要沈星鯉鑒賞大柏林音響的各種聲道。
車裡正放著老上海歌手吳鶯音的《我有一段情》,留聲機質感的曲風,婉婉轉轉的軟語調子,唱腔靡麗:“我有一段情呀,說給誰來聽。”
沈星鯉額頭抵在窗邊,想起她給鐘馥嶼唱過的那首《秦淮景》,開頭也是差不多的一句: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
……
窗外雨勢未歇,透過隔音玻璃望出去,雨絲瀟瀟地打在昏黃的路燈上,像一部纏綿的默片。
離開不及24小時,她已經開始懷念那個充滿陽光的熱帶島嶼。還有,某個名字裡也帶“嶼”字的男人。
沈星鯉解鎖手機,再次點開那個小白熊頭像。鐘馥嶼的朋友圈停留在好友的婚禮儀式當天,再沒有更新過。
她緩緩吐了口氣,重新把頭轉向窗外。
回到家,沈星鯉將內存卡裡的照片全部導出,整理了其中一些,發布一條總結旅程的朋友圈。
五彩繽紛的九宮格裡沒有出現其他人的身影。
除夕很快來臨。
全家人一早醒來大掃除,沈星鯉一個個房間地擦淨玻璃,在窗戶中央貼上新年的剪紙窗花。
窗花圖案是特意買的小豬佩奇一家,佩奇和弟弟喬治騎在一條錦鯉上,兩旁荷花環繞,頭上頂著四個圓滾滾的紅字:豬年有餘。
夜裡的團年飯是在酒店裡吃的。
一大家子人熱熱鬨鬨地圍坐在包廂裡,牆上的電視播著春節聯歡晚會當背景音,圓桌上,醬鴨、如意菜、紅燒魚、蛋餃一道道在眼前旋轉。
除了偶爾被長輩們點到名字回應幾句,沈星鯉大多數時候隻顧埋頭苦吃,間或扭頭掃一眼手機。
各種拜年祝福已經提前刷屏,大大小小的聊天群裡都在接龍發紅包,熱鬨喜慶的氣氛強烈得就要從屏幕裡溢出來。
宴席吃到後半段,長輩們掏出紅包開始輪番派發,沈家的規矩是但凡沒結婚的小輩無論年齡都有份。沈星鯉尚未畢業參加工作,更是領得心安理得。
“我記得招招囡囡今年都26歲了吧,還不準備結婚呐?”問這話的人是奶奶最小的一個妹妹,年紀隻比沈星鯉的父親大七八歲,沈星鯉照著輩分叫一聲姨奶奶。
這位姨奶奶平日長居在橫涇,一年裡也就逢除夕見這一次。大概因為沈星鯉是沈家這一輩裡唯一的女孩子,對方回回都揪著她追問終身大事。
“姨奶,我96年的,今年是23。”沈星鯉捏著一疊紅包,小心翼翼地糾正。
姨奶奶“哦”了一聲:“我講的虛歲嘛。”
再怎麼虛,也不至於虛出個三歲。沈星鯉暗暗腹誹。
她老實回:“還讀書呢,暫時不考慮這些。”
“啊呀真是的,年年都這樣說。”姨奶奶顯然對這個敷衍的態度不滿。
“我也沒有古板思想,能念書肯定是了不起的呀,但是小囡就是小囡,再怎麼,也不能誤了頭等事嘛!”
沈星鯉乖巧地應著,一邊自動將那些老掉牙的念叨封在耳膜之外。
誰讓姨奶年年都這樣問呢,那她自然也隻能年年都這樣答。
姨奶奶又提起自己同村的某個鄉鄰,兒子兒媳在鎮上開診所,經濟條件很不錯,孫子也有本事,高中畢業就到蘇州來闖蕩,如今回鄉都開著大寶馬了。
說著,姨奶奶自作主張拍了板,要趁自己這些天在蘇州,給沈星鯉和那男的搭個線,若是投緣就順勢把事情定下來。
沈星鯉的親奶奶已經過世多年,這位姨奶奶自恃輩分最高,總要求大家對她的決定言聽計從。
姨奶奶這廂發了話,幾個堂兄弟的目光便齊刷刷朝沈星鯉轉過來,對她表示默哀。
沈星鯉當然不可能配合,但也不敢明著反抗,幽怨地看了爸爸一眼,暗暗撇起嘴。
蘇敏雲出聲替女兒解釋:“這事恐怕還不合適,小囡畢業還要繼續去美國讀博士,兩個年輕人離那麼遠,變數還是多,回頭怕人家有意見的。”
“哦喲!怎麼還要去美國呀。”姨奶奶聞言連連皺眉,轉頭朝沈爸爸教育道,“跑出蘇州讀書還不夠,現在還想跑美國去呀。這去了,搞不好再也不回來的,就這麼一個囡囡,你們也放心哦。”
沈立崢陪著笑:“也是沒有辦法,小囡這個專業,不念到博士不好找工作的。”
“所以有時候真的是,書念再多還比不上人家早早進社會掙錢的。”姨奶奶搖頭感歎。
“你看你們,生意做再大也沒有意思,今後連個可以接班的人都勿曾。依我講的話,就是孩子生少了呀,要是再多幾個兒子,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姨奶奶的火力瞬間調轉到父母身上,沈星鯉聽著刺耳,黑沉下臉戳著手機鍵盤,發出一條新朋友圈。
【新年目標: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我們終成富婆,建設美麗中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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