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港那天,是六月的第一個星期六。
又恰好是兒童節。
為這點巧合,沈星鯉還極幼稚地竊喜了一下。
今日出門坐的是埃爾法保姆車,沈星鯉曾經見過一次,因為駕駛室少見的在右側,所以印象深刻。
出於好奇,沈星鯉一路上都在盯著司機打方向盤。
儘管刻意避開早高峰,但廣州的路麵交通永遠混亂,很考驗駕駛技術。
鐘馥嶼往她嘴裡塞了半片吐司,問:“看什麼呢?”
沈星鯉朝前方努起下巴:“在內地開右舵車會不會很彆扭?”
“不會,開習慣就行。”
“好吧。”沈星鯉收起目光,“我還以為會有什麼不方便。”
“很方便。”頓了一會,鐘馥嶼又補充,“用來開高速最合適。”
“為什麼這麼說?”
沈星鯉咽下吐司,饒有興致問。
“高速快車道不都在右邊麼,右舵超車方便。”鐘馥嶼答得一本正經。
“噢,原來是這樣。”
沈星鯉一時沒理解這句玩笑。
倒是前方一直專心開車的司機繃不住神色,無聲地笑了一下。
靜靜吃了幾口早餐,沈星鯉越想越不對勁,又坐直起來。
“等等,誰家高速快車道在右邊啊?我可是交規滿分的人,你少誆我。”
鐘馥嶼不禁笑了一下,又不緊不慢回:“怎麼就誆你了,一會兒你自己看。”
出了城,沈星鯉第一時間去尋找指示牌,每條車道標記的時速與記憶中彆無二致。
她立即揚眉去看鐘馥嶼。
這人理直氣壯地胡說八道,她一不留神,差點就信了。
但後者淡定地接收她的質疑,根本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沈星鯉懶得跟他胡扯,閉起眼睛休息。
她前一晚沒怎麼睡好。
或許因為頭一回與鐘馥嶼出遠門,心底既期待又雀躍,兼有些微小的緊張,她幾乎睜眼到天明。
車子跑上高速,速度逐漸變得均勻平穩,濃重的困意隨之席卷。
沈星鯉迷迷糊糊地睡熟過去。
再醒來時,車窗外的城市街頭早換了副景致。
高聳入雲的摩天樓群,窄而擁擠的道路,滿眼繁體字招牌,行色匆匆的路人。
每一幀畫麵都在昭示:到香港了。
“這麼快就到了。”沈星鯉清醒過來,握緊搭在身上的一層薄被。
前方駕駛室是空的,鐘馥嶼還在鄰座看手機。
沈星鯉捂住雙眼緩了一陣,低頭去看時間。
“我們這是在哪裡?”
“中環。”鐘馥嶼說,“外麵還在排隊,你可以再睡會兒。”
沈星鯉順勢往窗外望。
窄窄的街道兩旁密集地開滿商鋪,此時正值飯點,各家食肆內坐滿了用餐的人。
其中有間餐廳的人氣格外火爆,等候排位的人群裡三層外三層,把本就窄小的門麵圍得水泄不通。
鐘馥嶼的司機混在一群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之中,也在規規矩矩等待叫號。
沈星鯉打量著陳舊得快要褪色的店鋪招牌,和略顯斑駁的花磚牆麵。
“這家店很好吃?”
“還湊合。”
鐘馥嶼有多挑剔人儘皆知。
還行、勉強、湊合之類的詞語,在他這裡已經算檔次很高的評價。
這麼說味道必差不到哪裡去。
沈星鯉趴在窗邊等了一會,有點坐不住,於是說:“那我能下去轉轉嗎。”
眼下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刻,鐘馥嶼示意她去看車裡顯示的室外實時溫度。
“不嫌曬就行。”
下了車,盛暑的熱浪撲麵,空氣中摻著一絲海風特有的濕味。
中環一帶靠山麵海,地勢陡峭,街道大多是狹長起伏的坡道。
一段台階連著一個小平台,錯綜交織的窄巷在鋼筋樓宇之間縱橫舒展,是沉澱在城市皮肉下的毛細血管,幽微卻不缺乏生命力。
沈星鯉走走停停地拍照遊蕩,沿途與目不斜視,走路帶風的行人擦肩而過。
膚色各異的男女三三兩兩站在欄杆邊喝咖啡、聊天,或是圍著一隻橙色垃圾桶吸煙。
她的腦海裡應景浮現出好幾部都市背景的港片名字。
一直逛到午飯被打包送回車上,沈星鯉才加快腳步往回走。
*
下午照著預約時間去到醫院。
接待沈星鯉的醫生很溫柔,用普通話細聲慢語地向她交代打疫苗的注意事項。
整個接種過程從開始到結束,沒有超過一個小時。
左手臂的肌肉還在隱隱酸脹,沈星鯉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她居然這麼順利就把九價疫苗給打上了。
時間撥回那天夜裡。
被鐘馥嶼知道她沒搖上疾控的接種名額,他不假思索地建議她到香港去打。
甚至當場就撥了個電話,找人詢問相關事宜。
沈星鯉還沒怎麼回過神,聽到鐘馥嶼用廣東話與對麵交談了幾句,收線後對她說:“提前一天預約就行,隻要你想,明天就能打。”
沈星鯉被這個辦事效率驚到,連連表示“也不用這麼著急”。
過後她研究了近期的日程計劃,這才選中六月初的這一個周末過關來香港。
沈星鯉低頭去看手裡的注射記錄卡,上麵標注著下一次打針的具體日期。
九價疫苗總共需要打三針,第一針與第二針間隔兩個月,第三針又間隔四個月。
這意味著她至少還要來這裡兩次。
接種好疫苗之後,還需要留在醫院裡觀察一段時間。
沈星鯉瑟縮著抱緊手臂,小心翼翼地往鐘馥嶼身邊挨了挨。
第一次跟鐘馥嶼來香港,她為了貪圖好看,穿的是一條無袖的複古連衣裙。此刻坐在冷氣森森的房間裡,簡直像跌入冰窖。
香港的室內場所冷氣總是開得很足,好像電費不要錢,想不到連醫院也是這樣。
沒病都能給人凍出病來。
鐘馥嶼注意到她的動作:“怎麼了?”
“沒什麼。”沈星鯉不好意思地說,“這裡有點冷。”
“那還不坐近點兒。”
鐘馥嶼聞言展臂將她攬到懷裡,肢體貼得嚴嚴實實。他的掌心溫暖,輕易將她攥成拳頭的手捂進去。
那溫度雖算不得炙熱,卻是她此刻急需的,唯一可仰賴的熱源。
“出去後多喝熱水。”鐘馥嶼隨口叮囑。
沈星鯉乖巧地應了一聲。
鐘馥嶼沉吟片刻,又說:“還需要注意什麼來著?不能提重物,不能劇烈運動,按時休息……”
“你怎麼會這麼了解?”沈星鯉想也沒想就問。
問完,才意識到自己有點觸犯禁忌。
還能為什麼呢。
他肯定不止帶過她一個女孩子來香港打針,所以才會如此輕車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