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真的有我嗎?若我要你回到傅府,你真的還會回來嗎?”
話音落下,周遭墨色愈深。傅憑臨靜靜看著她,許久,未得答複,淚水接二連三,決堤般湧出。
許明月看著,心中一陣抽痛。
這時她張了張口,聽見自己說:“憑臨,你我夫妻的緣分,就到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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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平穩停在沈府門前,許久。
敬一坐在車外,翹著腿,左等右等,總不見主子下車。
支著耳朵去聽,又聽不見什麼聲。
他這是能走了,還是該繼續候在這兒呀。敬一暗自腹誹道。
最終實在不耐了,雖然心中有些怕挨罰,但仍然掀開車簾一角,朝裡瞥了一眼。
這一眼瞧得,他險些起哄一聲。
隻見平日一臉“莫挨本官”的首輔大人,此時已從車廂的一側悄悄轉坐到了另一側。
他肩上靠著睡得恬靜的夫人,手上動作輕柔,正把玩著夫人的一縷發絲。唇邊一抹笑,明寫著滿足。眼睛也低垂著,往夫人的麵容上瞧,想也知道裡頭藏著些什麼情緒。
敬一是一直知道自家主子對著夫人,會換一張麵孔的。
但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主子對著醒著的夫人與睡去的夫人又不一樣。對著睡去的夫人,他還備著張麵孔呢。
這黏糊勁兒。他輕嘶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車中本沉浸於把玩發絲的人被他擾了,投來一個冷得化冰為刀的視線。
敬一手一抖,嚇得趕忙將車簾放下,也管不得自己擅離職守要挨什麼罰,徑自下了車趕忙溜了。
他不知道,自己不下這車,興許還不會惹出什麼事。可下了這車,車身平穩許久之後忽然的一陣輕微晃動,卻將車中的另一人也驚擾,反叫他難免受罰了。
車內,許明月被車身忽然的搖晃驚醒。
她睡得有些發蒙,被沈潛一聲“娘子醒了”喚得回神,才覺出自己此刻正靠在沈潛肩上。
發覺這一點的同時,方才一路來夢見的場景也驟然再度浮現在她眼前。
“明月,為什麼自你被遣退,遇見沈潛之後,便一次沒有再想起過我?”
她周身一僵,坐直身子,又離沈潛遠了些。
沈潛手中發絲滑落,眼中神色黯了些。
許明月扶著額角,並沒有餘力去觀察他的神情,她的心思還亂在方才的那個夢裡。
有所思方有所夢,縱使她這些日子來,都刻意地不再去想傅憑臨的事,然而方才的夢境,還是讓她直麵一切,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其實自收到遣退書……不,還要更早——自清漪探聽到傅憑臨與郡主的事情以來,她心中便隱隱地生出了離開傅家的念頭。
當年傅憑臨上門提親之時,曾當著許父的麵向她許諾,一生隻娶她一人。既然他毀了許給她的諾,那麼她又為什麼不能毀了與父親的諾呢?
然而許父的重病,她與傅憑臨終日相處生出的情誼,都綁住了她的手腳。
因而近些天接連發生的事,遣退書也好,那封寫著“深有所愧”的信也好,傅登迎帶來的消息也好,其實是一點點解開了她身上的束縛。
雖然令她失望與難過,卻更使她心中生出些隱秘的期盼來。
至於沈潛忽然出現,說要請她在順天府興辦女學,則更是令她心中的期盼與喜悅一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哀切。
——原來她一直盼著有這樣一日,能逃開與傅憑臨的婚姻,逃離傅家,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她心中生出愧意,想道,憑臨,我也於你有愧。
但那愧意卻不能阻止她又想道,然而你我緣分隻是到此了。待假成婚一事了結,我再同你賠罪。之後,我自會離開順天府,回到江南。山高水遠,勿複相見。
她想到這裡,心中明快了些,才聽見耳旁一聲聲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