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也讓尤其沉默了,一粒毛豆從豆莢裡滑落至碗裡發出輕微聲音,尤其望著碗裡那顆豆,不自覺開始放空。
說毫無波瀾肯定是假的,但要說她心裡掀起多麼的軒然大波倒也不至於。
如果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她在夏天從閣樓上發現一件塵封很久的昂貴冬季大衣。她拿起大衣的那一刻,腦子裡會閃過曾經冬季穿上它時無數漂亮美麗的瞬間,心裡有暖意,也會感慨它的華麗,但她知道她身處夏天,再也不會穿這件來自冬季的大衣。
李安照看著尤其的神色,她像是陷入某種回憶,眼睛盯著碗發愣。
片刻,李安照轉移著話題,夾了塊鴨血放進尤其碗裡,說:“誒下班了還是不聊工作了,我感覺這鴨血也不錯,你嘗嘗。”
放空的視線被李安照的筷子闖進,尤其回過神來,還是回答了李安照的問題。
尤其說:“其實沒什麼感覺。”
李安照的筷子橫在麵前頓了頓,尤其又說:“都過去了。”
語氣平平,但裹挾著低落情緒,李安照聽得出來。
剛收起筷子,抿了口酒,尤其就從剛剛的情緒中抽離,將那塊鴨血喂進自己嘴裡,換上正常的神色,不似剛剛的語氣。
她揚起聲音,像是在掩飾掉剛剛突然down下去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平常和李安照講八卦那樣自然:“不過這工作倒比逐言好,比逐言輕鬆多了。”
話落,想起自己剛過一個周末就開始加班,又怕這次也這麼打臉,尤其格外慎重補充:“……目前是這樣。”
李安照失笑,低頭吃菜。
桌上又陷入沉默。
須臾,尤其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不在最好的朋友麵前掩飾下去,喝了口酒,將故意輕鬆的語氣收回,說:“不過,我看到他的時候,確實有些不好受,不過隻有一點點。”
聞言,李安照咀嚼的動作放慢,抬起眉點了點頭:“正常,前男友嘛。”
“不隻是這個。”幾乎沒有猶豫,尤其否認。
和周和平分手後,她也交往過彆的男朋友。
重逢後她有過這樣的設想,如果今天,在她麵前的是杜浩宇,她會不會有這種不好受。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不會。
出神片刻,尤其又笑,笑中好像有灑脫,但又有些自嘲,語氣回歸淡然:“但這不好受不是因為彆的,可能就是因為自卑吧。當初分手是我幼稚衝動,但其實也分的沒錯,我們就是差距很大,沒有未來的。”
李安照認同。
女大學生和商業精英,怎麼看都不是一路人。即使尤其當初不提分手,他們也不見得能走多遠。
尤其沒再說話,隻一杯接著一杯和李安照喝著酒。
桌上的空酒瓶慢慢多了起來,像是佇立在她眼前的綠色森林,尤其的思緒被酒精帶上來,飛在空中,找不到一處落腳之地。
“但是,但是。”
尤其被這種情緒折磨得不知所言,拿著酒杯突然開口,根本不管話題多麼跳躍李安照聽不聽得懂。
“但是我看到他,做他的下屬,我就會想起當時分手的原因,我就會覺得,為什麼又讓我去正視這道血淋淋的差距?我明明早就忘掉他了,為什麼又突然出現,還是以我老板的身份,我覺得有點丟人。”
李安照這下不認同了,伸出食指戳了戳尤其的腦門,嗬斥:“胡說,這有什麼丟人的?”
尤其撐著酒瓶,認真想了想原因。
確實是有些醉了,但她還是很努力地將腦袋裡種種想說的話想表達出的情緒認真理清,慢慢開口。
“嗯……可能因為,我又一次在麵對我們之間的差距,這點讓我覺得丟人。而且,他肯定知道我從逐言的離職原因,這點也讓我覺得丟人。”
怕李安照誤會,尤其立馬舉起雙手解釋:“我並不是覺得我報警是不對的,我知道我做的是對的。但是我特彆不理解,為什麼做錯事的是彆人,影響工作的卻會是我呢?”
“而且你知道那個公關部總監跟我說什麼嗎?他說我是麵試公關部沒麵上,被周和平撿走的。”
“雖然不知道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那時候我覺得特彆不自在。”
“我真的就差一點點爆發了,那時候周和平的電話很巧打進來打斷了我給我拽住了。”
“雖然隻是個巧合,但聽到他聲音的那刻,我還是特彆難受。”
“就像是,我在生活的泥裡打滾,而周和平就在岸上看著我的那種感覺,你能理解嗎?”
李安照也喝不少,眼睛亮晶晶,似是聽懂了,又好像不太懂。
尤其歎氣,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不理解的,就是一種,被可憐的自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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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酒就像是一隻流浪貓極偶爾才會對人類卸下防備翻起的柔軟肚皮,尤其說到最後不知是不是酒精上頭,眼裡竟有股酸意。
很難說是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緒,還是心中本就有諸多聲音。
總之酒醒之後尤其和李安照誰都沒再提及,尤其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了,隻知道自己鼻涕眼淚說了一堆,像是存心逃避,她也懶得去回憶,早晨鬨鐘響起後照舊去港隆上班。
進入十一月,上海才終於不再忽冷忽熱,正式邁入秋冬之際。
不知道是因為那頓酒後真言她還有些隱約記憶在心底,還是因為黃中興的話。
尤其麵對周和平時,忽覺給前男友打工好像真是挺敏感的。
像是某種禁|忌關係。
尤其像是想快點結束這份工作,朋友圈裡有不少業內人士,她沒事就會翻他們的朋友圈看看最近有沒有內部招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