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西有個大宅子,宅子的主人並不是朝廷大員,但前來拜訪的人卻絡繹不絕。
“你的事情,我辦不了,請回吧。”宅子的主人是個中年男子,他淡淡地對來客道。
來客大驚:“此事若沒有孫常侍相助,如何能成?還請孫老爺在孫常侍麵前美言幾句。”從衣袖中掏出一份禮單,遞給了那孫老爺。
那孫老爺隨意看了一眼,道:“也罷,我再去三叔那裡一趟,成與不成,定然給你一個準信。”
來客諂媚地笑:“有孫老爺這句話,那是定然成的。”
那來客離開,孫老爺喝了一口酒,又閉目片刻,這才轉頭示意仆役招呼下一個客人。
轉眼間,大堂外走進來了一個少女,一手還牽著一個小女孩子。
孫老爺聽仆役稟告,有個少女帶著一個小女孩求見,氣勢逼人,出手又很大方,不像是普通人,偏偏衣衫不見華麗,也不曾自報家門,甚為古怪,摸不清底細,他瞬間想多了,這才決定見上一麵。
此刻仔細打量,這個女孩子沒有傾城傾國之色,但氣勢與他見過的少女截然不同,不是書卷氣,也不是矜持,而是一種天不怕地不怕?
孫老爺微微皺眉,更加猜不透這個少女的來曆,客客氣氣地問道:“敢問姑娘高姓大名?尋孫某所為何事?”
那少女同樣客客氣氣地道:“我是胡輕侯。”
想要求人辦事,瘋瘋癲癲囂張跋扈肯定是不行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杭州那個贈送鄰居退燒藥,結果被鄰居踢門怒罵,依然給人退燒藥的老實孩子,大多數人見了態度不好的人上門求著辦事,一定是理都不理的。
胡輕侯決定用最符合時代的溫文爾雅溫柔體貼麵對孫老爺。她笑容溫和,衣衫頭發整齊,舉動畢恭畢敬,規規矩矩,聲音更是柔和無比。這個見鬼的銅馬朝有什麼禮儀規矩,她完全不懂,但是神態溫和,舉止老實不鬨事,她還是會的。
孫老爺聽了姓名,心中飛快轉念,胡輕侯?哪個高門大閥的女兒家?靜待胡輕侯繼續解釋出身。
胡輕侯看著孫老爺,展顏溫柔地笑道:“我想求取一個官位。”她完全不懂怎麼和古代人聊天醞釀氣氛,更不懂買官的時候該怎麼鋪墊,索性開門見山。
孫老爺心中鬆了口氣,胡輕侯如此簡單的自我介紹,意味著胡輕侯的家族並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不認識朝廷達官貴人,可以說是家中無權又無勢。那就不用太緊張了。
孫老爺輕輕地笑道:“你想做官?是你,不是你的父兄親朋?”
胡輕侯用力點頭,嚴肅無比:“是我想要做官。錢不是問題,我有錢。官位不需要多大,縣令,縣丞,縣尉,都可以,我不在意做什麼,也不在意職務高低,更不在意在什麼地方就任,隻要是個官身就行。”說完,不忘再來一個溫柔的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
那孫老爺盯著胡輕侯,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終於哈哈大笑:“我銅馬朝哪有女子為官的?”
胡輕侯心中歎氣,果然是最糟糕的情況。她溫和善良純潔地道:“我知道這事有些麻煩,所以才會央求孫常侍相助,銅馬朝隻要有孫常侍點頭,莫說讓一個女子為官了,就是讓老天爺破個窟窿都是小事情。”
那孫老爺笑眯眯地聽著馬屁,有些知道遇到了什麼人。這個胡輕侯多半是家中有些錢財的小地主的女兒,然後不知道哪裡聽了胡言亂語,得知走孫常侍的門路可以買官,由此產生了妄念,竟然想要買個官做。
那孫老爺緩緩搖頭,大笑道:“天下哪有女子為官的道理?女子想要富貴榮華,唯有嫁個好人家。你若是想要權勢,那進宮做了陛下的嬪妃,倒是可以讓家人做個有權有勢的大官,不過你自己是不行的……”
他想到了何井,不屑地大笑,何屠夫不就靠著外戚身份青雲直上了。雖然他的出身其實比何屠夫還要差,但是絲毫不影響他鄙夷何屠夫,一個屠夫也能位極人臣,真是蒼天沒眼。
那孫老爺看著胡輕侯,目光直上直下地掃,輕蔑地道:“可是,就你這模樣,也配進入宮中?”
他放聲大笑,自從何屠夫靠妹妹成為皇後而當了大官之後,這天下間想要進入宮中一飛衝天的人就多得數不清,他每個月都會遇到幾個想要送女兒送姐妹進宮的,可是像眼前這個女子如此不自量力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就這個女子的模樣怎麼可能被陛下看中?與何屠夫的妹妹相比,這個女子真是給人端洗腳水都不配。
那孫老爺肆無忌憚地當麵嘲笑羞辱胡輕侯,小地主的女兒,又沒有姿色,莫說家族無權無勢,無法對自己做什麼,縱然進了宮也不過是粗使宮女,量她也沒有能力報複自己,他根本不用給麵子。
胡輕侯平靜地看著那孫老爺,容貌羞辱對她而言宛如清風拂麵。她溫和地笑著,平靜地道:“還請孫老爺向孫常侍稟告,在下胡輕侯,想要做個官員。孫常侍貴人也,讓誰當官不是當官?我可以出十倍的價格,若是孫常侍不屑銅臭,另有所求也無妨,隻要可以當官,條件任孫常侍開,我一定竭儘全力,必不會讓孫常侍失望。至於孫老爺處……”
她微笑著,取出一堆銀子,道:“我另有重酬。”
胡輕侯笑得溫和平靜人畜無害,向太監求官有個莫大的好處,那就是太監肯定不會要她陪(睡),她大可以假裝豪邁,“條件任開”。當然,要是那死太監真的開了什麼奇葩條件,胡輕侯也不是白癡,怎麼可能答應。
那孫老爺聽著“條件任開”,又是一陣大笑,抹著笑出的淚水,道:“我好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來人,給她一個饢餅。帶她出去。”
這年頭狂人真是太多了,真以為有幾個臭錢就能當官了?想的太美了。他揮手讓胡輕侯取回案幾上的銀錢,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搶胡輕侯的錢。他既看不上胡輕侯那些小錢,也不想壞了規矩,買官賣官也是生意,開門做生意就不能吞了客人的錢財,不然哪裡還有客人上門。
孫老爺想到用一個饢餅羞辱地主家的女兒胡輕侯,忍不住又是大笑,這個狂妄無知的女子受到這般羞辱,卻又不能報複,是會含淚拿著饢餅回去,發誓有朝一日羞辱回來,還是臉色鐵青,將饢餅踩在腳底使勁地碾?
胡輕侯看著狂笑的孫老爺,知道事情黃了,她做最後的努力,道:“其實我頗有智計,可以為孫常侍出謀劃策,又頗有武力,可以保得孫常侍平安,更有一支紀律森嚴,能征善戰的大軍,可為孫常侍效勞。”
那孫老爺又是一陣大笑,對胡輕侯的智計、武力、大軍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世人言語浮誇,誰知道那所謂的智計是不是家長裡短流言蜚語,武力是不是村裡打架,而所謂的大軍是不是幾百個破衣爛衫的佃農。
他笑道:“無知婦孺,孫常侍哪裡需要你效勞。”他懶得再說,這種既沒有常識,也沒有腦子的人的執念最深,無論如何解釋都沒用的。
“來人,趕了出去。”那孫老爺大聲地下令。
幾個仆役進來,見孫老爺笑得開心,便沒有動粗,隻是對胡輕侯威脅嗬斥著:“還不快滾!”
胡輕侯默默站起,握緊了小輕渝的手,緩緩出了孫宅,女子想要做官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的。
孫老爺愕然,這個女子竟然沒有含著淚,哽咽地對他道,“今日之辱,來日定當百倍回報。”他有些失望,又忍不住大笑。三叔的威名真是了不得啊,銅馬朝縱然無知小兒也知道了三叔手眼通天,孫家以後定然鼎盛。又覺得盛名所累,多有狂妄之輩擾人清閒,於是喝道:“來人!以後非門閥子弟,我一律不見。”
孫宅門外,一群山賊欣喜地看著胡輕侯,問道:“大當家,這是事情成了?”站在門外都能聽到宅子裡的大笑,一定是事情成了。
胡輕侯帶著微笑:“當然……成個頭!”她看都不看孫宅,帶著小輕渝上了馬車,道:“去大將軍府。”
胡輕侯心態極好,求官哪有這麼容易的,瞧人家老杜二十歲開始四處求官,處處碰壁,四十幾歲才當了個小官,她胡輕侯放在老杜麵前算老幾?一次求官不成就當刷經驗了,再去其他地方求官就是了,洛陽城內大官多得是,沒道理隻有孫常侍可以賣官,其餘人不能賣的。這不現成的就有一個“何大將軍”嘛。
不過,胡輕侯心中依然有個大疑問,為什麼孫常侍敢公然賣官?這也忒囂張了。
當朝廷官員肆無忌憚的賣官鬻爵,代表著朝廷的徹底墮落,這銅馬朝是不是快完蛋了?
胡輕侯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心裡更加堅定,不當官怎麼保住自己的性命。
……
何大將軍府。
一輛馬車慢慢靠近,馬車後幾十個青壯男女跟隨。
何大將軍府的守衛沒在馬車上看到屬於門閥或者官府的標記,立刻按住了腰間的刀柄,厲聲喝道:“大將軍府邸,來人止步!”
馬車停下,胡輕侯掀起馬車的布簾,眼神如刀,一字一句地道:“在下冀州常山胡輕侯,特來拜訪大將軍。”
胡輕侯認真反思,在孫常侍的白手套麵前她的姿態過於低下了,溫柔溫和善良真誠純真等等在每天都要見幾十個或幾百個上門找門路的孫老爺麵前就像大白菜一樣平常,他怎麼可能多看一顆大白菜一眼?
胡輕侯調整方式,決定略微態度強硬和囂張一些,說不定反而起到了奇效。那個什麼什麼是怎麼說得來著?想起來了,“世上竟然有如此清純可愛唯美純真,不矯揉造作的女人?”“世上竟然有人無視我的權利地位以及90000000000000000000000美金財產,對我呼來喝去?”“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
胡輕侯認為見慣了妖豔賤貨的霸道總裁能夠被溫柔迷糊小女生打動,很說明物以稀為貴,山東的大白菜到了紹興就要係上一根紅繩子稱作膠菜的道理。
說不定何大將軍或者何大將軍的守衛們就是被她的與眾不同打動了呢?
大將軍府邸的守衛將領冷冷打量胡輕侯,轉身與其餘問了幾句,誰都沒有聽說過冀州常山有個胡姓大門閥,再瞅瞅胡輕侯普普通通的衣衫,瞬間知道這個“冀州常山胡輕侯”就是一個普通民女。
守衛將領就要厲聲嗬斥將胡輕侯趕走,堂堂銅馬大將軍的府邸是你丫一個民女可以來的嗎?嗬斥的言語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溫和地言語:“大將軍此刻公務繁忙,姑娘若是有要事,請到拐角門房處留下名帖。”
一群守衛士卒轉頭看守衛將領,對一個平民女子何以如此溫和,是不是吃錯藥了?
守衛將領麵帶笑容,想到前幾日孔二十差點鬨得大將軍府和太尉府反目成仇,最近一定要小心謹慎,若是再遇到一個奇葩,就算大將軍不翻臉,新出爐的大將軍衙署的官員們肯定翻臉。
胡輕侯認真盯著守衛將領,那些能夠吸引到霸道總裁的平凡善良小女生是怎麼做的?該死!以前不怎麼看,關鍵時刻竟然不記得了!
胡輕侯眼角含淚,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多看幾本的!她瞅瞅馬車與地麵的高度,依稀記得吸引霸道總裁的小女生都會平地摔,她要不要也摔一個?會不會太丟人?
煒千看胡輕侯不言不語,卻咬牙切齒,嘴角顫抖,急忙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當家,你身體不舒服嗎?”
胡輕侯深呼吸,遺憾無比,平地摔是小意思,但是吸引霸道總裁需要高級技能,她很明顯狠不下心點亮技能。
“去門房。”
馬車慢慢移動,行了幾百丈才到了拐角,還沒轉彎,胡輕侯就聽見人聲鼎沸。
“……在下青州黃勁霸,有要事求見大將軍……”
“……本公子是南陽龐氏子弟,特來拜訪大將軍,你快去稟告!”
“……大將軍什麼時候有空見我,我都等了三天了……”
胡輕侯臉色大變,馬車慢慢轉過了拐角,隻見眼前至少幾百人圍著一張案幾,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慢悠悠地提筆寫著字。他理都不理催促的人,隻是問眼前的一個青年道:“……你在京城住在何處?若是大將軍有空見你,我自會通知於你。”
其餘人叫道:“該我了!該我了!”
胡輕侯瞅瞅密密麻麻集成一堆的人,厲聲嗬斥道:“諸位既然是來見大將軍的,為何不懂規矩?見大將軍的人都要排隊登記,那些不懂禮法,擠成一團,胡亂說話的無禮之徒,大將軍豈會見他?”
數百人回頭,茫然地看著胡輕侯,竊竊私語,這個女子是誰?難道是大將軍府中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