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井冷冷地道:“僅僅因為孔二十是楊太尉府的官吏?”
“哪有這麼簡單!”
他盯著何苗,道:“我為什麼拜在楊賜門下做牛做馬?”
“因為何家雖然出了一個皇後,今日又出了一個大將軍,可是何家要成為門閥就必須融入其他門閥之中。”
“孔二十是個王八蛋,可是他背後是孔閥,是孔聖,是無數門閥,我此刻若是敢因為一些小事而責罰孔二十,就會被打入另類,我多年來的辛苦和委屈就前功儘棄。”
他有些憤怒,若是被孔二十奪回名帖的是袁隗,袁隗就敢將孔二十格殺當場。
因為袁閥是出身門閥的士大夫,家中四世三公,門生弟子無數,袁隗與孔二十的任何糾紛都是兩個人或者兩個門閥的糾紛,與他人無關。
而他何井做同樣的事情卻要被貼上各種其他標簽。
何苗緩緩點頭,何家看似威風八麵,其實毫無根基,唯一站穩的機會就是何皇後生下的兒子成為皇帝。
但且不說如今的皇帝年輕,新帝繼位怕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隻說將來皇帝考慮立新帝的時候,楊賜等門閥的影響力又會有多大?
不結好門閥,未必就輪到何皇後生下的兒子當皇帝的。
何井無奈地道:“我也知道的,縱然我做不到給胡輕侯謀取官位,我都該見她一麵的,不然豈不是寒了天下人之心?”
“一個少女為我何井賣命,竟然連我的麵都見不到,以後誰敢為我何井賣命?”
何苗用力點頭,他就是擔心這一點。
何井緩緩道:“可若是見了胡輕侯,楊賜會不會大怒,覺得我縱容一個平民女子戲耍羞辱士大夫?”
“雖然這種可能並不大,但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陌生平民女子而冒此大險?”
“那胡輕侯膽大妄為,若是我無法做到為她求官,她是不是也會潑我一身水?”
他輕輕歎息,認真地道:“你隻知道我是當朝大將軍,權勢滔天,可是給一個女子官位啊,你覺得楊賜袁隗張溫等人會怎麼看我?”
“楊家、袁家、張家以及豪門大閥中有的是女子,為什麼她們就沒有當官?”
“我何家人丁單薄,是不是想要借胡輕侯探路,給家族中女子謀官?”
“雖然陛下對孔聖不怎麼看重,但是陛下用的人終究都是學的孔聖學問,孔聖傳人中誰支持女子為官了?”
“陛下答應女子為官,天下孔聖傳人會不會以為是我背棄聖人之言,群起攻之?”
“陛下不答應女子為官,天下孔聖傳人是不是以為陛下原本推崇孔孟,而宵小之徒何井在陛下耳邊讒言蠱惑,從此與我不共戴天?”
何苗沉默許久,輕輕歎息:“我們這輩子就隻有看門閥士大夫的臉色了嗎?”
在鄉下殺豬的時候就要看門閥士大夫的臉色,大妹妹當了皇後,依然要看門閥士大夫的臉色,大哥當了大將軍還要看門閥士大夫臉色,這日子就沒有儘頭嗎?
何苗嘴唇顫抖,幽怨地看著大哥,一直抱著十常侍的大腿有多好,為什麼要多抱一條門閥士大夫的大腿?
何井沒注意何苗的神情,一字一句地道:“在大妹的兒子登基前,我們必須忍,也隻能忍。”
……
孫常侍淺淺地品著酒,看著小火爐上升騰的煙霧,有些出神。
那個胡輕侯有些不簡單。
他侄子孫三毛已經老老實實說了,胡輕侯曾經到孫府中求官,在嘲笑聲中被趕出了府邸。
他與胡輕侯應該算是有過節了,那麼,為什麼市井中的謠言沒有一個字提到他?
孫常侍冷冷地笑,那些謠言一定是胡輕侯自己傳播的。
一個沒人認識的外地人,哪有可能在一夜之間有無數人如同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一般說出胡輕侯向何井求官失敗?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內幕”是胡輕侯刻意散播的。
孫常侍對胡輕侯的小手段並不反感。
這類小手段絲毫不稀奇,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能說明那個胡輕侯有點小機靈。
但重點是胡輕侯散播消息的目的是什麼。
孫常侍皺眉苦思,唯一確定的就是胡輕侯不是何井的人。
……
客棧中,胡輕侯冷冷地看著孫三毛,淡淡地道:“你說……孫常侍想要見我?”
孫三毛看著倨傲的胡輕侯,臉上不動深色,心中卻大驚,胡輕侯的神情與前幾日到孫宅拜訪的時候完全不同。
不是那種得勢就猖狂的小人態度,那種態度孫三毛見得多了,而是一種……
孫三毛說不上來,隻覺與當日所見胡輕侯完全不一樣,若不是那日見過的小不點就坐在胡輕侯身後,他都要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
一群山賊惡狠狠地看著孫三毛,喝道:“大當家問你話呢!”
有山賊手裡的菜刀上下翻飛,看孫三毛的眼神如看一棵大白菜;有山賊手裡的棍棒不時在地上砸幾下,眼神中滿是猙獰。
孫三毛聽著“大當家”,又看了一群山賊的模樣,一直覺得自己有權有勢的心竟然有些顫動,來客棧之前心中所有的居高臨下,敲詐見麵費等等念頭儘數沒敢流露出來。
他收起身為孫常侍侄子的傲然,小心翼翼地道:“是。”
胡輕侯微笑:“孫常侍竟然要見我了!”
然後大笑:“孫常侍竟然要見我了!”
最後仰天狂笑:“孫常侍竟然要見我了!哈哈哈哈!”
胡輕侯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她賭贏了。
一群山賊喜氣洋洋:“恭喜大當家,賀喜大當家!”
大當家終於要當官了,那他們也就跟著發達了。
有山賊低聲問同伴:“那個孫常侍就是大當家的貴親嗎?”
被問的同伴用力點頭:“一定是!大當家進了京城就找孫常侍,那孫常侍自然是大當家的貴親。”
為什麼大當家的貴親一開始不願意見大當家,現在又願意見了?
一群山賊隨便想想就知道了,那個貴親是大官,又是京城人,看不起來自小地方的大當家,現在知道大當家是個能賺錢的,自然就要見麵了。
胡輕侯揮手:“來人,帶上所有銀錢,跟我去見孫常侍。”
一群山賊又是肉疼,又是理所當然,不衝著錢,大當家的貴親會願意見大當家?
孫三毛沉下臉,道:“你以為我三叔是為了你那點錢嗎?我三叔是什麼樣人?今日你不必去見我三叔……”
“噗!”
胡輕侯一腳踢飛了孫三毛,冷冷地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破壞我的大事?”
孫三毛躺在地上,指著胡輕侯顫抖地道:“放肆!”
十七八把菜刀柴刀架在了孫三毛的脖子上,將他下半截話堵了回去。
“啊!”慘叫聲中,孫三毛帶來的兩個仆役被山賊們打翻在地,唯有哀嚎。
一個山賊轉頭看胡輕侯:“大當家,要不要殺了?”手裡的菜刀在孫三毛的脖子上一緊。
胡輕侯淡淡道:“急什麼,等見過了他三叔再說。”
孫三毛驚恐地盯著胡輕侯,這個女人真的會下令殺了他!
他後悔極了,為什麼要親自跑到客棧通知?找個仆役通知不香嗎?
……
孫宅。
一群仆役按著腰間的刀劍,冷冷地看著胡輕侯一群人,殺氣凜然。
一群山賊頓時嚇住了,不敢前進,老老實實在孫宅外等候。
有山賊欣喜地道:“大當家的貴親一定是個大官,就是隨從的身上都透著貴氣。”
其餘山賊用力點頭,憨厚地咧嘴笑,大當家有這麼一個貴親,一定會成為大官的。
胡輕侯跟著孫三毛進了門,孫三毛見胡輕侯一直牽著小輕渝的手,低聲勸道:“談正事,小孩子就留在這裡吧。”
胡輕侯隨意掃了他一眼,道:“做夢。”牢牢握住小輕渝的手不放。
孫三毛微笑,又不是真的對你好提醒你,隻是想要讓你麻痹大意而已。
既然已經回到了孫宅,孫三毛的腰板立刻就硬了,你有幾十個仆役,我也有幾十個仆役,誰怕誰?
你的仆役隻有菜刀和燒火棍,我的仆役都是正經長刀,打起來了穩贏。
兩個仆役擋住了孫三毛的去路。
孫三毛笑眯眯地看著胡輕侯,道:“我三叔就在大堂中,我隻能送你到這裡,請!”拱手示意胡輕侯繼續前進。
孫三毛沒有立刻翻臉,隻是不想破壞了三叔與胡輕侯的會麵,等三叔做出了決定,他自然讓胡輕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胡輕侯掃了一眼四周按著劍柄的仆役,難道中了特等獎?可是她不想要特等獎啊。
她沉默許久,忽然仰天大笑:“孫常侍,孫常侍!我胡輕侯來了!”
小輕渝看看姐姐,也跟著叫:“我胡輕渝來了!”
笑聲中,胡輕侯牽著小輕渝的手大步進了大堂。
大堂中,一個老者背對胡輕侯立著,正在說話,另一個老者側麵對著胡輕侯,手裡拿著茶盞,一個二十幾歲的英俊男子坐在側席。
胡輕侯心中憤怒極了,真的中了特等獎。
她微笑著拱手道:“在下胡輕侯,見過孫常侍……”然後臉色陡然大變,渾身劇烈發抖,看那英俊男子的眼神震撼無比,低聲驚叫:“紫氣!好強大的紫氣!難道你是……陛下?”
是榮華富貴,回家吃雞,還是血濺五步,天下縞素,立刻就能見分曉,真是忒麼的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