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雨聲泣,陌上清驚蟄。著我輕紗淡羽衣,化我逍遙客。
前歲指尖棲,今夢莊生策。看徹流年終一瞥,飛絮滿空閣。
——卜算子·莊生策
加蓋了玉璽印的對聯翌日一早便送至國師府。紀澤跟著夫人出門叩謝,紀風涯卻渾然不知,直睡到寅時方起。
雨瀟進了房,紀風涯側過臉,單手支起身,挑開床帳放了書卷在一邊:“哥今天不去早朝?”
雨瀟點頭:“皇上約了爹爹去狩獵,爹一早接了楹聯便出門,我不會騎馬,聖上恩準放我在家了。”順手拿起放在榻上的書,“你在看《逍遙遊》?”
紀風涯應了一聲,雨瀟笑道:“我前些年出行路過江南許家,他們家的公子也喜好老莊之學,當時與他相談甚歡,我還道若是你在一定會開心,不想現在已經兩年過去了。等這段時間忙完有了空,告假帶你去江南。”
紀風涯去拉他的手:“你很多年沒有帶我出過洛陽城了。江南雖好,終究還是太秀氣了一點,真說要去,等我們老了,你辭了官,我們去大漠過一輩子。”
雨瀟探身敲他的頭:“要去你就自己去,那裡又荒又偏僻的,倒要看看風二少能在大漠住幾天。”
紀風涯跳下床扯過架上的衣服穿好,係上腰帶走出房門:“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雨瀟起身隨在他身後道:“風涯,你若這一生都能這麼逍遙快活下去,我才是真的要嫉妒你了。”
紀風涯回身:“你看我現在不快活麼?如何知道以後便不會開心了。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自然當是狂放行樂,疏狂圖一醉。”
紀雨瀟幾步跟上風涯,與他比肩同行:“隻怕日後遇了哪家的姑娘,被折磨的魂不守舍的,那時候便是強樂還無味了。”
風涯捂住耳朵:“哥,林家那個女人的事情剛擺平啊,不要和我說女人好不好。”雨瀟摸摸他的頭發微笑:“嗯,好。那就去吃早飯,我在後園魏紫樓,有事便來找我。”
紀風涯的眼睛忽然亮起來:“魏紫?你什麼時候也懂牡丹花了。”
紀雨瀟道:“跟你在一起不學無術久了,自然是近墨者黑了。”
紀風涯撲過去掐他:“我知道你當官,你清高,你有錢,那你也沒必要這麼說我呀,十五年前我可是和你從一個娘胎裡出來的。”
雨瀟拗不過,伸手去推他:“好好好,是近朱者赤,吃飯去。”
紀風涯一步三晃的跑遠,不忘回身對他揮揮手:“這就對了,哥你記住,我不是墨,我是朱,是朱。”
紀雨瀟的表情瞬間抽搐了一下。
與此同時,歡快走遠的風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回頭。
雨瀟側臉,折扇一揮:“你是朱,我知道了。”
……
申時,紀風涯書房中高聲喚道:“曉月,陪我出門。”
侍奉他的婢女匆忙推門進來:“公子要出去?若是想要買什麼,吩咐下人做就好。”
紀風涯卷起書敲在她頭上:“你怎麼又變笨了,看過我什麼時候出門買過東西麼。”頓了頓,起身拍拍衣服,“今日天氣好,出去看看罷了。再不出門,整個洛陽的女人就都給紀雨瀟迷過去了,你叫風二少情何以堪。”
曉月唯唯諾諾道:“可是,可是公子不是說……”
紀風涯挑起發帶開始束頭發,低頭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曉月隻偷看了一眼便紅了臉:“去外麵給大家看看,又不是去成親,你激動什麼。以後萬一跟哥哥出門,整個洛陽城的女人都喊著他名字甩都不甩我,那怎麼辦?”
曉月低聲道:“公子就算一輩子不出去,帝都的女孩子心裡也都是念著公子的。雨瀟公子再好,總覺得未免太過老成了一點,不如公子風流瀟灑。”
紀風涯對她一笑:“曉月,我回頭把這話告訴哥哥去。”
曉月急急搖手:“我什麼也沒說過。”
風涯將耳鬢的碎發撩到後麵,掛玉佩,穿了白色冰綃的裡衣,披著金陵送來的亮紫色雲錦坎肩,整個人頓時由淡雅變得華貴起來。自院中折了幾枝桃花插在房內白瓷瓶裡,繼而對曉月道:“走了。”
曉月回過神看著前麵漸行漸遠的高挑身影,歎一口氣,提著裙角跑起來:“公子你等我……”
洛陽城誰都知道,紀風涯不是吃素的主。彼時紀家的兩個公子初為人所知,不過舞勺之年。紀雨瀟剛中狀元,披花著錦騎馬遊洛陽,無人不為其儒雅淡泊所傾倒,即便是穿著大紅的衣衫,也是毫無豔俗之氣,謙謙君子恭和有禮。那年紀風涯還隻是個終日悶在家裡望月吟詩臨風作賦的少年,就在整個京城的人一路道喜跟在紀雨瀟後麵至紀府門前慶賀時,紀風涯談笑宴宴,身著同樣絢爛奪目的紅衣,跟著父親紀澤自家中出來待客了。
那是紀風涯十三歲過後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哪怕是在已經見識到了紀雨瀟的神韻過後,風涯還是有能力讓所有人讚歎歆羨。若說紀雨瀟是出淤泥而不染,紅袍在身依然似謫仙般超塵脫俗,那麼紀風涯就是濯清漣而不妖,或者說,妖過了頭,反而有了一番難以言喻的風流韻致。
傾城萬慕。
就像那個季節,開遍洛陽的牡丹,一片繽紛零落,迷醉了人的眼睛。
豔絕而倨傲,驚鴻一瞥間,已足夠紛亂世間萬千矚目。
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那一日起,紀風涯和紀雨瀟這兩個名字,開始被人交耳相傳。每一日紀雨瀟出門上早朝時,國師府門外的十裡垂楊,不會少的永遠是低頭含笑,裝作漫不經心卻又偷偷注視的少女。而自此以後的詩會詞會,紀風涯不在便罷,若是正好趕上他出門,路過了,那頭魁定是沒有懸念的。門外簇擁著看紀風涯的人群比看詩會的人還要多,紀風涯卻從不留戀。
提起紀雨瀟,有人會吹毛求疵說他不夠淩厲,太過優柔寡斷。然而紀風涯自出生起就被紀澤念了萬千遍的陰晴不定的脾氣,卻意外奪得了整個帝都的側目。和人交談絕不贅言半個字,桀驁的性格反倒讓人過目不忘。紀澤時常又好氣又好笑,指著風涯道,你前世是修了什麼福氣,今生如此好命。彆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