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竹樓中,成國公泡上一壺清茶,與秦蔚雅和單若海二人一起品嘗。
“四十多年前,九國混戰已起,單家被抄後,我和敏姐從靈國逃出,隱居在涴國。當時尚國的兩位王子爭奪皇位,內部分裂為尚南和尚北兩派。尚南的琴正齡和姬子昌請我出山,到涴國做臥底,破壞尚北和涴國的關係,並促成尚南與涴國結盟,共同對付尚北和靈國。我一心複仇,聽說要對付靈國,便答應下來。琴大哥探聽到涴國的左上丞是靈國的奸細,於是我易容成靈國的使者,潛伏到左上丞府中。”
“原來爺爺您也會易容之術?”秦蔚雅對這傳說中的化妝絕技十分感興趣,忍不住打斷成國公的話。
成國公搖搖頭,笑道:“我的那點把戲,實在不敢妄稱‘易容之術’,就隻能蒙混常人而已。在左上丞府中,我查探出很多左上丞與靈國勾結的線索,卻總是在要拿到證據的前一刻功虧一簣。幾番周折,我注意到左上丞府的一名婢女,總是非常湊巧地先我一步處理掉證據。於是我暗中監視她,終於證實她就是阻撓我計劃的人。我利用她的主人牽製住她,最終搜集到足夠多的證據交給涴王,揭露了左上丞的陰謀。可是在緝捕一乾人犯的時候,那名婢女卻不知所蹤。”
成國公喝了口茶,繼續道:“潛伏在左上丞府期間,我認識了婷兒,卻怕她被牽連其中,於是安排她暫住在弱水院。”
“婷兒?弱水院?”秦蔚雅愣了一下,成國公對這個女子稱呼得如此親切,顯然是關係不同尋常,但為什麼會安排在弱水院?
成國公笑笑,“婷兒是若海的祖母,本是弱水院的清伶,我替她贖身後,卻無處安置她,隻得求當時弱水院的總管嫘娘代為照看。”
單若海恍然道:“難怪奶奶每逢四月初四的浠沅神誕,都會特意到弱水院門前去放江燈。”
成國公點點頭,又道:“鏟除左上丞後,蒙先王恩典,封我為左承尹,禦賜承尹府。恢複身份後,我立即想到要將婷兒接回來,可我到了弱水院,卻不見她的蹤影,連總管嫘娘也不知去向。我本要去追查她的下落,但尚南的情勢危急,為顧全大局,我隻好隨琴大哥他們先去尚南,同時拜托弱水院幕後的老板易王殿下幫我尋找婷兒。而正是在尚南,幸遇恩師,收我入食宗門下。”
單若海自小隻知道爺爺位高權重,卻從沒聽他講過年輕時的事。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爺爺也有這麼多曲折的經曆,心中的敬重之情已添至十二分。
成國公沒有留意單若海的心思,繼續道:“之後尚國由尚南統一,並與涴、璃、信三國國達成同盟,共同對抗靈國和觜國。我奉命帶領涴國的軍隊,從東南方攻入觜國,中途卻碰到琴大哥的親衛,告急說西三路的軍隊被困,求我去解圍。我再三思量後,決定西進救援,誰知那個親衛領我們進入一個山穀後,便不見了蹤影。察覺情況有異,我立即令軍隊原路撤回,但為時已晚,四麵被圍,唯有拚命廝殺。幸得姬子昌帶來援兵,才不致全軍覆沒,但也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吃敗仗!事後才知道,西三路軍根本未遇險。”
“是否那名侍衛叛變了?”單若海猜測道。
成國公搖搖頭,“若非完全可靠之人,怎麼能擔當傳遞軍情的要職?”
“那爺爺你也太不小心了!沒認清人就跟著走?”秦蔚雅道。
成國公笑道:“琴將軍的那名親衛專門負責與我聯係,相交已久,我怎麼會認不清?”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二人好奇地要死。
“隻能說,那易容天衣無縫,才叫我深信不疑!”
又是易容,秦蔚雅訝道:“身材、樣貌、聲音,都絲毫不差嗎?”
成國公捋了捋胡須,自信道:“差一分都瞞不過我!”
“什麼人這麼厲害?”單若海奇道。
但見成國公眼中閃過欣喜之色,“那個人就是‘容聖’相誌騰的女兒,易容之術深得父親真傳,名叫相小珊。”
“啊!女扮男裝,都瞞過您了?”秦蔚雅失聲道。
單若海心中一動,道:“相小珊是否就是畫像中的那名女子呢?”
“沒錯,是她!”成國公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相家曆代都是觜國的重臣,而觜國與靈國均尊崇魔族,世代聯盟。‘容聖’的易容術並非靠裝扮那麼簡單,而是相族人天生骨骼、聲線奇特,能夠隨意變化!所以他們的易容可謂天衣無縫,即便是與你朝夕相對幾十年的人,一時間也難以辨認。男扮女裝、女扮男相,全都不在話下!”
天啊,這可真是聞所未聞了。秦蔚雅雖然聽成國公提到過什麼神族、仙族、魔族、妖族和人族之類的事,卻以為不過是人們將和善仁愛的視為神仙,凶殘暴戾的視為妖魔,庸庸碌碌的視為人。可就聽這相族的易容本事,分明就是異類嘛!
“為了使觜國免受戰事之苦,小珊才會將我們騙到山穀中,想要阻止我們的進攻。而之前潛入涴國左上丞府中,阻撓我行動的婢女,也是她假扮的!隻因其間發生了一些事,令她對我懷恨在心,才擄走了婷兒。”成國公無奈地笑笑,語氣中滿是寵溺之情。
“就因為是敵對國,所以沒能和爺爺您走到一起嗎?”因為知道結局,秦蔚雅為這段情緣感到惋惜。
“那倒不是!觜國本無戰意,很快便議和了。婷兒知道我和小珊素有情愫後,竟代我向小珊求親,自己則甘願為妾!”成國公長歎一聲,似是心中萬分感慨。
單若海嘴角扯了扯,仿佛有話要說,卻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
成國公頓了頓,繼續道:“之後我們轉戰靈國,準備發起最後的進攻。可我們急於進攻,疏忽了防範,讓敏姐、小珊和婷兒這些女眷留在後方山中的茅屋裡。前方與靈王對陣之時,靈後玉螺頃領人突襲,想要抓走她們迫使我們退兵。當時婷兒已身懷六甲,趁敏姐在外抵擋之時,小珊將婷兒藏在地窖之中,自己則易容成她的模樣,被玉螺頃抓走。小珊真是傻,難道不知被抓的是她,我隻會更加不顧一切地營救。”
成國公不住感歎,秦蔚雅卻聽得揪心,急道:“後來呢?”
“再見到小珊時,她已被玉螺頃下咒施藥,不辨敵我,隻聽玉螺頃一個人的命令。我費儘心機,才活捉玉螺頃,逼她為小珊解咒。可就在小珊清醒的當日,風綾藏找到了我們的藏身之所,小珊為了救我,被風綾藏擊中一掌。”說道這裡,成國公已然哽咽。
秦蔚雅和單若海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去安慰他,隻能默默地靜坐在一旁。
“連‘醫聖’李畢介都說回天乏力。可我不信,我帶著小珊去求‘靈聖’厲藏天,希望通靈族的‘回生術’能夠救她一命。可惜,三天,小珊隻醒來三天,就再也無法撐下去了!”成國公不住地搖頭歎息,令人見之心酸。
“小珊死後,婷兒將她所有的遺物擺放在一間房中,讓我時時可以看到。其中有一麵銅鏡,是小珊易容時用的,最為鐘愛。隻因小珊雖然常易容為她人相貌,卻始終對自己的容顏最滿意,對鏡自照時,常戲稱自己為‘鏡中仙子’,我的‘鏡外凡人’之稱也應此而來。那幅畫像則是我依照記憶而畫,原本畫了許多,卻隻有那幅得其神髓。而後建造彆院時,我特意將這間屋子移到了石室之中,不想懷烈他們生疑,更不想婷兒憂心。”
單若海聞言微微一笑,秦蔚雅明白,他是因為感到了祖父對祖母的感情而欣慰。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永遠是留在記憶之中。所以在成國公心中,沒有人能夠取代相小珊的位置,隻是同時在心中保留了一個位置給陪伴自己一生的妻子。成國公何其有幸,遇到兩個如此深愛自己的女人。
成國公望著眼前的二人,欣慰地笑道:“你們兩人要好好珍惜彼此,要知道經常吵鬨也是一種幸福,並非人人都能擁有。”
單若海釋然地點點頭,“爺爺您放心吧!我們明白!”
秦蔚雅也點點頭,含笑將成國公的話牢牢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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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赤竹樓出來,秦蔚雅和單若海默默走了好久,仍沉浸在剛剛聽到的故事中。
“你對奶奶的感情似乎是很深?”秦蔚雅注意到單若海言談中對祖母的維護。
“我娘去世的早,從小是奶奶照顧我較多,當然感情深厚。”單若海笑笑,“你沒有見過奶奶 ,否則一定很難接受爺爺除了她,還會喜歡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