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宮城——昭陽殿。
齊衝大膽叫醒了精疲力竭,板板正正坐在襲音龍椅上閉眼小憩的戰虛明。
鳳眼似睜非睜:“有她消息了?”
“是。驃騎將軍帶人在城外搜山時,正巧碰上了孤月女皇,眼下已快至昭陽殿。”
“就她自己?”
看來兩人想到了一處,他自作主張替她鏟平敵寇,她坦然寬心安於坐享其成。待事剛剛一了,便知到了該見麵的時候。
“孤月女皇身後跟著三十幾個朝中重臣,還有五千精騎。”
齊衝雖不知襲音為何見麵見的如此聲勢浩大,可看氣勢上,大有魚死網破的意思。
而戰虛明太過了解襲音,料到她不是循序漸進的性子,生平極善運用心戰跟險招,想必她這樣做的用意,並非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隨朕出去等著。”
等?
齊衝結舌,世間也就孤月女皇配得起自家聖上一個等字了。
戰虛明傲然挺立在正殿之外,群臣將軍均肅然立在身側。
此時孤月正值盛夏,晌午的太陽不亞於把人扔進火爐中反複煉丹,很快,所有人包括戰虛明,身上都出層細細的密汗。
半炷香後。
“聖上,孤月女皇來了。”齊衝湊在戰虛明耳邊提醒。
微微一點頭,戰虛明下意識稍修整身上起褶的袍子,而後目光便迎了上去。
曾幾何時,戰虛明與襲音見麵,隻要想,便能策馬疾馳奔去。如今,隔了家國,猶如隔了萬水千山。
人心規矩,兵戈相峙。
在萬眾睢睢的仇眉怒目、心驚肉跳下,於昭陽殿外身為九五之尊的兩人,終於見了自苪國之外的第一麵。
而這一麵,早已物是人非。
還是那張無可挑剔的臉,迷惑了襲音三年。
還是那雙可淨化萬物乾淨至極的眼睛,讓雙手沾滿肮臟鮮血的襲音,不自覺的想要玷wu三年。
恢複神誌重新看來,眼前的人並沒有變,而是襲音看他的心境變了,變得翻天覆地。
一雙鳳目,幽深淩厲,但凡靠近就是要命的危險。
襲音陰霾的視線,無意劃到戰虛明鑲著金龍暗紋的玄色戰袍勁瘦腰間,一個極為礙眼又熟悉的匕首。
原本挑釁的嘴角,忽地殺機更深。
在襲音端詳戰虛明同時。
掛念之人的模樣,何嘗不在戰虛明的眼裡盤旋。
初見時的窈窕女子,與他第一年,因為吃食粗糙,她總是想儘辦法把僅有的葷菜留給他,然後自己吃藥草野菜沾肉湯,再不濟靠野果填肚子,直到後來他發現她日漸消瘦,恰好又尋到了流雲穀、七絕山,才算是在他盯著之下,稍稍養回去一點肉。
在苪國尋找真相的腳步,他一直沒有停下,而襲音也一直相陪相伴替他擺平了所有障礙。
以為將要見到光明,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也還不錯之時,她重病躺了兩年,無法正常進食的人,一瘦再瘦。
旋渦終歸是旋渦,墜入之中的人隻要沒有逃脫,注定不會有安穩之日。
一個接一個的暗算,開始壓迫的兩人越來越喘不上氣。
直到今日,距離上次在雲陽城匆匆一彆,已經徹底瘦脫了相。
是他太過在意自己身陷的囹圄,以至於連她五個月的身孕都沒發現。
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後,從不施粉黛的人,今日塗了濃妝,定是為了掩飾蒼白的氣色;那麼近的距離,雖然儘力高視闊步,習武之人特彆是戰虛明看得出來,她的步力有多虛浮。
即便襲音再怎麼偽裝,是瞞不了整整照顧過她兩年的戰虛明。
禁不住,在與襲音對視的那麼一瞬,戰虛明心底生出無數愧疚與自責。
目光,順著惆悵挪到了她的小腹,想看孩子是否有礙。
猛地,呼吸一凝,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個遍,緋紅色的戰袍,將腰身給束的盈盈一握。
顯然,已經走到戰虛明麵前的襲音,要的就是他難以置信又自我懷疑的表情。
表示很滿意象征性的一點頭,算是致意:“見過炎光帝。”然後遞過去拿了一路的華美木盒,剛要說見麵禮。
龍淵國如今年號炎光。
“襲音,你身子可還好?”
比起區區一件見麵禮,戰虛明更關注的是襲音與孩子境況。
荒唐,簡直荒唐。
兩國肱股之臣皆在,千軍萬馬也在,戰虛明旁若無人迎上去便直呼襲音名諱。
龍淵國表示很慌,向來循規遵矩的聖上怎會變得如此荒唐。
帝王會麵,天下大事,自然要以年號相稱,再不濟表字也可,直呼名諱就算了,還喊的那麼……,那麼親密。
記載史冊中成何體統!
襲音舉著盒子的手暫且收回,眼鋒犀利:“孤以為,炎光帝見孤會喚一聲,潑——婦。”最後兩個字,故意拖的又緩又綿長。
眾人:“……。”
襲音的怨氣,戰虛明理所當然接受,天知道他在恢複記憶後,下了多大的決心在麵對清醒到底的心。
承諾,他向來看的比命重。
即便這番許諾,隔著國仇家恨,萬壑千岩,踏著血海屍山,頂著全天下的反對。
不自覺的,腳步想向她親近一步:“孩子,也可好?”
襲音聽出來,他已經問的相當克製了。
之前費勁周折,他都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孤恩負德的把劍架在了她脖子上。而今終於知道骨血的存在,才折下高傲的腰,對她溫柔細語嗎?
猝爾,襲音笑的身姿搖曳,笑的戰虛明滿臉不解。直到她將手中的盒子再一次遞了出去,語氣驟然比戰虛明還要柔軟:“炎光帝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麼一瞬,戰虛明通過襲音的眼眸以為自己看錯了,陰沉的光裡,渾濁又黯然,正在一點點絕望的熄滅,不似一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