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路遍花滿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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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三人經過的樊州北麵是高山險要,而南麵是較為低緩的丘陵,因此即使三人走的山路較為崎嶇,馬車顛簸較厲害,季暗香倒並不至於承受不住。路途雖遠,走得卻十分順暢。
半個月後已抵達莘州邊界,莘州為繁華之地,多商賈之流,歌舞升平。地處江南,多湖泊,氣候也舒適。
此時正值暮春,而此地卻並未顯出夏日即將來臨的炎熱,隻略有些暖意罷了。
“莘州的客棧想必比樊州好得多。”小冉欣喜地對季暗香說道,“苦日子總算是熬過去了。”
一路走來都是山路,幾乎沒有較為像樣的客棧,大部分時候三人是向路中人家借宿。農家自然沒有什麼很好的房間來招待三人。
“連你都嬌生慣養了,”季暗香假作歎氣搖頭,眼角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我倒沒事,小姐你住得舒服些就好。”小冉大大咧咧道。
“鬼丫頭可真真會說話。”
然而莘州西麵和彬州接壤,彬州是多森林的山地,莘州西麵與貧瘠的樊州似乎並無特彆大的差異。三人圖近,從莘州西麵經過,是以即使處於莘州,道路狀況也沒有很大改善。
“暗香,”沈墨桔停了車,季暗香也拉開了車簾,展眼望去,道路在眼前分向兩旁,一條是順著原來所走,向南直接通往目的地啟州;而另一條向東,通往繁華之地。
“若是沿這條路走,”沈墨桔指了指向南的路,“想必會快些,不過路並不好走。”他頓了頓,又指向另一條路,“而此路必定平坦些,隻不過繞得要遠了。”
“還是儘量快些到先生那兒為好,”季暗香緩聲道,“怎可讓先生等得急了。”
“但是這樣小姐你會受不了的。”小冉急道,“不如還是走另一條,我們趕得快些就是了。”
“暗香,再考慮一下如何。”
於是馬車向東行駛,便遇見了一些不該遇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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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州的客棧果然比樊州好得多,現下這間客棧名喚安平,掌櫃的與店小二的態度都十分熱情周到,店子也乾淨得很,擺設齊整而雅致。雖然價錢稍貴了些,但總是十分公道的。
“小姐今日可以好好沐浴一番了。”小冉在客房裡踱來踱去,發現裡間的澡盆寬敞舒適,不由的十分愉悅。
“羞死人了,這種事情掛在嘴上。”季暗香輕聲責備,然而神色卻無責怪的意思,眉眼間仍是溫溫和和的。
“本來就是,熱水沐浴對小姐你的身體是有好處的。”小冉嘟囔道,“這又有哪裡不對了麼。”
季暗香隻笑笑,卻也並不反駁。這個時候,沈墨桔都躲得很遠,生怕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
用了晚飯,三人各回房休息。沈墨桔近日休息得不好,於是倒頭就躺倒在床上,任門外的人死命地敲門,也絕不回應。天塌下來可以,但要他開門,卻是想也休想。
小冉為季暗香更衣沐浴,本想折些桂花來,卻不是季節,於是打發店裡的小廝去摘了些月季。季府有冰窖,桂花從來都不會缺貨,於是便用慣了。現今隻當是換了口味,畢竟月季鮮豔有餘,卻清雅不足。
季暗香膚若凝脂,也許是從來沒有真正曬過太陽的原因,皮膚白得幾乎有些透明,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有些病態的美。
她緩緩坐進澡盆裡,卻並不急著擦洗,也沒有閉目養神,隻是呆呆地坐著,雙眼空空洞洞地望向前方,眼神沒有焦點。
小冉不喜歡看到自家小姐這樣的神色。
這樣的失魂落魄,沒有任何的快樂感覺。平日裡她溫和得仿若一塊上好的玉,被精心雕琢,微笑的弧度都是精確的,一直沒有難過的神情顯露出來,淡然恬靜。
隻是現在她就這樣呆呆地坐著,潔白無瑕的麵龐似乎更加蒼白了些。
“小姐莫不是有心事?”小冉試探性地問,小心翼翼地,生怕擾了小姐的沉靜,反而令人不悅。
季暗香微微閉目,“沒什麼,隻是突然……”她的嘴角扯出一絲極為傷感的苦笑,秀美的雙眉緊緊糾纏在一起,顯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小冉,”她輕輕喚道,仿佛夢語呢喃,“我若是死去了,你會不會難過。”
“小姐真是亂說,好好的人,怎會死了呢?”小冉著急地答道,揣測著莫非她在為自己的病擔心?可是,她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她也會笑,也會安慰自己說沒關係,也會勇敢地麵對眼前碰到的一切困難。
記得從前某次差點失足跌進井裡,是她用力拉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帶著令人安心的體溫,年幼的她鎮定極了,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有可能也被拉入井下。
現在她怎麼,怎麼……
“小冉,季暗香隻要你回答,你會不會難過。”季暗香仿佛十分吃力地說出這一句話,聲音不再溫和清亮,隻有些淡淡的暗啞。
“你,你若死了,我自然難過得也如死過去一樣啊。”小冉的眼睛裡突然就湧出了淚水,嗓子似乎被什麼堵塞住了,呼吸也十分困難。
她的眼睛很紅,卻還是努力讓聲音平穩下來,努力學著季暗香的淡然,“隻是,你不會死,我也不會難過得要命,我們都會好好的。小姐你的病會好的,什麼事情都會過去的。”
十一年前,當六歲的她們一同住進東籬小苑的時候,她們就被牢牢捆綁在一起。沒有見過任何外人,平日隻有一位又聾又啞的老婆婆每日送來飯菜,以及老爺半個月的一次看望。沈墨桔明明住在附近,卻隻顧著一個人練劍,從來不與她們一起。
說是主仆,其實是相依為命的同伴。
九歲時,當那個黑衣人要求自己練劍時,幼小的她不願意,她一步也不願離開她發誓要永遠保護的人。隻是當時的她清清楚楚地明白,擁有了絕頂的劍術才可以更好地保護小姐,於是她動搖了。
十二歲時,她擁有了她的第一柄劍,澈竹。
乾淨而修長的劍身,透著淡淡的青色,劍柄上的花紋複古華美,卻簡潔毫不奢華。她對著這把劍再次立誓,永生保護季暗香,她在的一日,自己絕不放下手中的澈竹,絕不對她的事袖手旁觀,絕不讓自己的生死與悲喜影響到對她的守護。
永遠不背叛,永遠以死相隨。
這柄澈竹,本來就是為她而生。
鬥室一時靜默無聲,然而氣氛卻漸漸地暖了。
季暗香當然沒有懷疑過小冉對她的感情,她不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究竟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不是試探,也不是逼問,更不是心中的患得患失。
可能隻是,有些惆悵罷了。
可能人一享受到什麼美好的東西,就不由自主地想牢牢抓住,不願放開。擁有什麼,就害怕失去什麼,就越想越恐懼。人就是這樣的貪婪動物。
不過,擁有過也足夠美好了。
季暗香淺淺微笑,平時的溫和笑容又回到了精致的麵龐上,看小冉眼睛紅紅的樣子心又不忍,於是假意歎道,“好了,小冉。我要更衣,莫再呆著。”
小冉擦擦眼角,就利索地起身去拿衣服。
衣服在窗邊,小冉快步地走過去,幾乎是有些急切的樣子。
然而,那窗卻輕輕動了一下,發出很小的聲音,像是有人悄然離去是勁風帶出的聲響,隻有聽力極好的人才可能聽得出來。
恰好,小冉就是那種聽力極好的人,她知道自己從來不會把這種聲音和風刮動窗子的聲音混在一起。
她不露聲色地回到季暗香身邊,為她換上了乾淨的衣衫,手腳輕快。待走到最裡間的臥室中,她才輕聲對季暗香說道,“剛才窗外有人。”
季暗香竟不以為異,“想必是些登徒子,出門在外身有不便,倒不必再教訓他們。”
美人出浴自然是香豔至極的事,若有小人偷窺也不是沒有可能。雖說季暗香作為大家小姐不該這樣隨便,她心中雖有羞憤,卻不願小冉去尋仇,惹得更多麻煩。
“不可能,”小冉搖了搖頭,“一般的小毛賊不會有這樣高明的輕功。”
“莫不是個惡貫滿盈的采花大盜?”季暗香失笑。
“這個,有可能吧。”小冉的臉有些紅,但如果是采花大盜想必和表少爺兩人還是可以應付的。如果是想對小姐不利,像想要挾持小姐的人的話,情況可能就不妙了。
那人應當是個高手,卻並不是頂級的吧,畢竟窗戶發出了聲音。
如果說是一個絕頂高手,窗戶自然是紋絲不動。能做到這樣的人據目前所知,隻有師父。
然而江湖險惡,高手必當如雲。
奇怪的是,那人竟帶給自己熟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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