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個德國人操著一口可以拿二甲證書的流利普通話,饒有興致地問道:“隊長,你說我跳下去的存活概率有沒有60%?”
“目前風速6.7m/s,元素濃度不飽和,”時醉坐在她旁邊飛快地敲著虛擬鍵盤,聞言頭也沒抬語氣平平,“跳吧,我很好奇你會如何脫險。”
不同於沒正形的謝平之,這人衣容嚴謹氣場冰冷,看上去極不好惹。
謝平之哼了一聲,從來就沒對這個人口裡的話抱有期待:“我就開個玩笑嘛。”
她乾脆請外援:“Aether?”
“謝謝,我在。”
瞬間,一隻虛擬的金漸層小貓忽然出現在謝平之的腕表屏幕上,長毛油光水亮,貓尾一閃一晃。
它打個滾,語氣歡快。
“調取C20200105號任務。”
“收到。”
Aether的話音剛落,謝平之的電子表當即閃動幾下,一張光幕迅速在空中展開。
葉驚秋學生證上的照片被成倍放大後出現在屏幕上,畫麵高清到謝平之可以去數她的眼睫毛。
謝平之卻最先注意到光幕最上方新加的小行備注:
“該任務目前開放對象:基地中心組、行動部一隊。”
她咦了一聲看向時醉:“你給小秋加密了?”
被問到的那人關掉虛擬鍵盤,答非所問語氣篤定:“你沒有看實時通知。”
“嗨呀,過手的任務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我哪裡看的過來!”
時醉涼涼地斜了隊裡最不靠譜的人一眼,根本不想再說些什麼。
她伸手撐在欄杆上,半指的純黑作戰手套更襯得她指骨纖細、冷白如玉。右臂上一層肌肉薄而流暢,時醉單手掌根稍一用力,整個人即如輕巧的信鴿般躍進天台。
“葉驚秋的S級評定已經通過,我有必要隱藏她的個人信息。”
語調依舊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通過啦?”謝平之臉上卻洋溢起明顯的喜悅,灰藍色眼眸亮起來,“那是不是我很快就可以和小秋見麵了?”
她雙手合十誠懇閉眼:“感謝基地長保佑,一隊終於多了個正常人。”
“至少再等一周,”時醉無情話語驚碎隊友美夢,“葉驚秋的暴動值尚處於極度不穩定狀態。提早和她接觸......”
“不用擔心那麼多隊長,你看她那副手刃Afanc的樣子,明顯對世界的另一麵接受良好。更何況我們和她其實已經有默契了吧?早上她不是刻意留了現場我們收拾?照我說明天把人帶走就行!”
“暫時還不行,況且我們尚未確認其身份,”時醉打斷隊友的滔滔不絕,回頭冷冷道,“她人生的前十五年簡直空白,目前她的所有可查信息全部無法溯源,我不認為葉驚秋是個正常高中生。”
謝平之振振有詞:“我們小秋哪裡不正常!誰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覺醒本能不到半年,就可以獨自殺掉C級生物的未成年正常人,”時醉目光投向光幕,扯了扯嘴角,“嗯,話還和你一樣多。”
“......”
謝平之無話可說,比了個ok手勢,“隻是我覺得也必要糾著一點不放,難道你還要聯係行政再做第七次背調?哪個覺醒者沒有秘密。”
時醉轉頭看她,沉聲緩道:“但要保證她對基地沒有威脅。”
“不如之後直接問她,再這麼觀察下去,恐怕我們的三好學生都能發現不對勁兒,”謝平之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隊長乾脆聳聳肩,“對吧,Aether?”
Aether在手表上靈活滾動,配合地喵了一聲表示讚同。
謝平之說這話是有點誇張成分在了。雖然她們兩人將調查葉驚秋的C號任務僅當作閒暇休息,行事亦非滴水不漏,但好歹也是行動部的門麵招牌,照謝平之想,她們哪能被這麼輕易地發現。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時醉聞言眼神微頓,第一次露出點情緒來:“......三好學生?”
謝平之隨口:“是許銜月,真可惜她沒有【本能】。”
許銜月。
時醉在原地默了兩秒,語調低下來:“你不記得她麼?”
“嗯?”
時醉冷靜流利地報出一段編號,“你應該對她有印象,A20160502號任務,她是受害者之一。”
天台忽然沉寂下來。
高風又起,雨後厚重的腥潮味卷來某種不詳的回憶。
謝平之表情慢慢僵住,灰藍雙眸中的笑意似玻璃般整塊碎掉,隻餘滿地渣屑。
發生於2016年5月的這份A級任務是基地中不可觸碰的禁忌,一場滔天大火卷走無數不相乾者的無辜生命。
結局堪稱慘烈、凶手卻逃之夭夭。
哪怕是最見慣生死的行動部成員麵對這串編號也會陷入沉默。似乎多談幾句,往事記憶組成的高壓電線會將所有人再炸個外焦裡嫩。
察覺到不對的Aether乖巧跑掉,腕表屏幕黑下來,連一向活躍的謝平之收斂了唇邊笑意。
她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摩挲幾下,孩童的哭聲猶如惡魔低語般重新回蕩在耳畔。
過了許久她才從喉嚨裡擠出些音調,聲音乾澀到仿佛有人用鋼鋸扯小提琴:“......隊長你記性真好。”
時醉沒有言語,隻抬頭望著即將徹底暗沉的夜空。
粘稠的空氣像血一樣凝滯住,半晌後還是隊長的詢問聲打破寂靜:“謝,你對葉......”
問題卻忽然斷掉。
謝平之這才如夢初醒,好奇接話:“怎麼了隊長?”
時醉停頓半秒,搖了搖頭。
她垂眸,指尖輕勾出藏在衣中的青玉吊墜,拇指極緩地撫過溫潤的貔貅玉身。
算了。
畢竟這個記性不好的德國人,連許銜月也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