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輕歎口氣,道:“其實有親人在身邊,才是最好的,平時大抵是習慣了不覺得,等到日後你就明白了。”
蕭毓是清楚江端身份的,斟酌片刻措辭後,他道:“我知道了常侍,不過……我們以後也是會成為一家人的對嗎?”
江端看著蕭毓的眼睛,也不知從那雙眸子裡看到了誰,他愣神了一瞬,道:“會。”
“那咱們就說好了啊常侍,你可彆反悔,畢竟我兄長年紀也那般大了,等你不要他了,誰還要他。”
江端低聲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不過封虞,”江端話鋒一轉,“有些話我還是想告訴你。”
“什麼話?”
江端笑意斂去,道,“如今新帝登基不久,黨爭未絕,未來如何我們皆不能斷言,世事無常,你要有心理準備,橫生變故不無可能,但你也要記住,你還有你的父兄在,他們不會拋棄你。”
蕭毓隻當江端像平常一樣提醒他一二,便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道:“我知道了常侍,你們不用擔心。”
雖然蕭毓這般說著,但江端和蕭揚都明白,一旦蕭毓知道那封聖旨的內容,屆時定會情緒失控,多少雙眼睛盯著蕭家不放,蕭毓的性子兩人都清楚,真鬨起來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他們擔憂蕭毓會被扣上忤逆聖意的罪名。
月光如流波般傾瀉,落在各懷心事的兩人身上,角落裡新生的苔痕碧綠,像這場勞燕分飛的夢早已生出了根。
收複於順的前夕,蕭揚讓人緊盯豐州的大牢,他擔心會有人趁兩軍大戰時渾水摸魚救出赫爾古汗,畢竟赫爾古汗在不少烏月人心中的威望甚高。
這幾日蕭揚一直在營帳中,與高啟雲商討收複事宜,而於順城門禁閉,也不知是苟延殘喘,還是另有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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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這日,孫景山被貶出任雷州長史,中書令一職空虛無人。
這也就意味著,主持新法的中軸就隻剩下趙清晏一人。
龐大的世家勢力橫亙在眼前,趙清晏不必想也知道擺在自己麵前會是一條什麼樣的路。而元澗也意識到風雨欲來,可他一個閒散親王,亦是不能插手朝堂之事。
孫景山走的那日,趙清晏孤身前往相送,城樓下,孫景山最後回望了一眼這巍峨的皇城,在這座城待久了,他差點就忘了,這所有的輝煌下堆積著的是無數人的骸骨。
沒人知道他眼裡是失望、悲傷還是平靜。
他本想拍拍趙清晏的肩膀,但又或許想起自己在獄中待久了,身上不免有汙漬,便又縮回了手。
“新法一事,莫要莽撞,朝中仍有不少人支持新法,有我在前麵,他一時半會不會動你,可我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今後隻能靠你自己了。”
趙清晏頷首,“是。”
孫景山長歎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卻又搖搖頭,轉身一步一步沿著官道離開,嘴上喃喃道:“大順啊,危也……”
趙清晏站在城樓下,靜靜望著孫景山的離去,密雲遮蔽了太陽,涼風漸起,他不知站了多久,才轉身往城中走去。
夤夜,跳動的燭火逐漸微弱,趙清晏趴在案牘上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還是孩童,老師赫連樵的白發還未生出許多,他笑盈盈地蹲下身,看著端正嚴肅的趙清晏,彼時趙清晏正輸了棋,心中有些鬱鬱,赫連樵道:“你知你今日為何輸嗎?”
趙清晏不出聲。
赫連樵道:“因為你太固執,總想沿著自己想好的路去走,但對手早已洞穿你的想法,而你又遲遲不肯改變,人呐,太倔了不是好事。”
趙清晏悶悶地垂眸,也不知聽進去幾分。
赫連樵摸摸他的頭,“但無論以後做什麼,做出的決定無愧此身便是。”
夢醒時分已是多年後,趙清晏忽的睜開眼,驚覺已是深夜,背後泛起一層涼意。
赫連樵的身影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趙清晏閉眼揉了揉眉心,突然他猛地睜開眼,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麼晚了,元澗還沒有回來。
按往常來講,元澗很少有不回來的時候,就算有也會托人給他捎個口信。
可今日元澗出門後就未曾回來過,也沒有捎任何口信。
趙清晏心下覺得不妙,連忙喚人詢問,隻得一句“今日殿下去宮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