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7月,高考結束後,北京進入雨季。
陰雨連綿,出行不便。
剛剛從高三壓抑生活中解放出來的宋嵐,卻每天風裡來雨裡去,不玩到儘興決不回家。
昨天,她買了一本近日大熱的《圓明園日記合輯》來看,熬通宵看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彆人看它是為了研究平行世界或者窺探曆史,她看過之後,卻隻為其中愛恨糾葛而愁腸百結。
她很想知道每個人的結局,書卻隻寫到雍正十年就戛然而止。
今天班長組織了一個班級狂歡,她人來了,魂兒卻還在那欲說還休的結尾上。
直到午夜散場了,宋嵐才發現她的同桌葛忱沒有來。
班長素來知道葛忱不愛熱鬨,所以昨天特地交代宋嵐給他打個電話,讓他若沒有抽不開身的事情,最好還是來參加這個聯歡,因為等下次全班再聚齊,就不知要哪年哪月了。
可宋嵐打了幾個電話都聯係不到人,便把這茬忘了。
全班同學因此給葛忱扣上了高傲的大帽子,很多年沒能摘下來。
幾日後是填報誌願的日子,宋嵐領了誌願表之後,就在班主任辦公室門口等著葛忱,想給他道個歉。
可一直等到下午,葛忱也沒有來。
聚會事小,報誌遠事大,宋嵐擔心他錯過,決定親自去他家看看。
他住南城乾部家屬院,離學校比較遠,平常上學放學都有專車接送,像舊時代的少爺,長相氣質也像少爺,俊俏而高傲。
據說他爸爸是個很有影響力的大人物。
所以,宋嵐在學校很少主動和他套近乎,生怕被彆人說成是趨炎附勢。
心底裡,她對這個沉默而冷傲的同桌其實很有好感。
葛忱的家是一座獨棟小白樓,漂亮得有些讓她望而卻步。
不過幸好,她手裡拿著他的誌願表,那就是她的敲門磚。
她把破舊的自行車紮在葛忱家漂亮的花牆邊,伸手去按門鈴。
過了好久,有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來開門,臉上帶著溫和優雅地微笑:“小姑娘,你找誰?”
宋嵐緊張地張口結舌:“我…我…我找葛忱。”甚至連句‘阿姨’都忘了叫。
“你找他有事麼?”
“他的誌願表,我給帶來了。我是說,他一直沒有領誌願表,我怕他錯過報考的時間,所以給他送來。”
那女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繼而用更加和藹可親的語氣說:“真是謝謝你!我是他媽媽,你交給我就行了。”
正在這時,屋內傳來一聲歇斯底裡地吼聲:“物理係我報定了,不管你允許不允許!”
這是葛忱。
在宋嵐印象中,葛忱溫和寡言,從沒和彆人爭論過。
嘩啦。
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起,接著是男人暴躁的訓斥聲:“如果不報考古專業,那你彆上大學了!”
葛忱聲嘶力竭地反抗著:“我已經十八歲了,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
宋嵐明白了。
在選專業這件事上,葛忱和他父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父親讓他學考古,而他非要學物理,於是戰爭就爆發了。
她來的很不是時候。
葛忱媽媽沉重地歎了口氣,對宋嵐說:“同學,你先進來吧。”
宋嵐進了門,隻聽客廳裡傳來激烈的爭吵,卻看不見人,葛忱媽媽把她推到樓梯邊,說道:“你先上樓,左拐第一間是忱忱的書房,你進去等著,一會兒我把他勸回去,你把誌願表交給他,好嗎?”
宋嵐點點頭。
“如果你能勸勸他,讓他放棄物理係,我們全家都會感謝你的。”她轉身上樓的一刹那,又聽葛忱媽媽這麼說。
“除了物理係,什麼都好。我並不在乎他能不能子承父業。”
宋嵐有些不知所措地,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家那麼排斥物理?
葛忱書房很大,裝飾簡單,但藏書很多。
等他的時候,宋嵐的手指劃過一本一本的書楞,最後在一本沒有名字的書上停下。
她忍不住好奇,抽出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個筆記本,隻是上麵已經寫滿了字,淡黃色紙頁似乎還飄著淡淡墨香。
一行行清秀有力的簡體字躍然紙上,字裡行間充滿認真和執著。
宋嵐認得,那是葛忱的筆跡。
內容大多和《圓明園日記合輯》雷同。
她又倒回去,打開扉頁,上麵寫著幾個有力的字: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
莫名其妙地,她心裡一酸。
再翻開第一頁,果然便是那個她令她心心念念的故事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