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傍晚時,程府裡就掌了燈,到處一片燈火通明。今日府中有席宴,四下裡丫鬟小廝穿行走動,十分熱鬨。
一片語笑喧闐之中,隻有偏西角的一個院落,比旁處要安靜許多。
誰也不會想到,這處過分安靜的院落,正是今日席宴的主角的居所。這處狹小的院落,冷清的連走動的丫鬟都半晌見不到一個。
而屋裡燭燈昏黃,顯然是有人在的。
屋裡,程綰綰正坐在妝鏡前,丫鬟瑞雪在給她添妝。今日府中舉辦的宴席正是她及笄的生辰宴,這也是府中頭一遭給她過生辰。
程綰綰望向鏡子裡朱唇粉麵的人,有些陌生。
添妝完,瑞雪歡喜地笑道:“小姐今晚真好看呢!夫人這回好大方,給小姐這樣好看的衣裳穿。”
大方……
程綰綰睫毛扇了扇,沒言語,默聲垂下眼。
要說今日她身上的這身衣裳,連程湘湘平日裡穿厭了的那些都比不上,更彆說今晚,程湘湘從頭到腳打扮的光鮮亮麗要遠遠勝過她,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今晚是程湘湘的生辰宴。
程湘湘是正房夫人趙氏的女兒,是程綰綰的嫡姐。
嫡庶有彆,身為庶女,程綰綰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也沒那麼在意,隻不過……今晚她有些擔心。
她一個庶女,府中本不該給她辦什麼生辰宴,她很擔心夫人是不是想借這個機會,要拿她的婚事作伐子。
程綰綰重新抬起眼,從鏡中看向瑞雪,小聲問:“囑你打聽的事,打聽到了嗎?”
瑞雪愣了愣,臉上的笑頓時斂了去,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小姐……奴婢沒打聽著……”
程綰綰心裡越發忐忑得厲害,卻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這個結果,她其實也猜到了。
她四歲時就沒了生母,自幼孤零零一個人在程家後宅長大。從小到大,程家後宅都是牢牢攥在主母趙氏手心裡的。
瑞雪進府的時候,年紀還很小,自己都照顧不好,這才被指給了她。但也因為瑞雪一進府就跟了她,與她相依多年,所以才可以信任。
而旁的丫鬟婆子,她卻是連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
可是瑞雪才十三,人又單純木訥,趙夫人身邊那些婆子都是人精,想要打聽府裡的消息,實在是太難了。
程綰綰心裡正七上八下,屋外忽然傳來一串重重的腳步聲。
主仆二人才轉頭,門已經被一把推開,主母趙氏身邊的康媽媽闊步走了進來。
康媽媽站定,昂首高聲道:“三小姐可梳妝好了?”
程綰綰起身:“……好了。”
“那就把衣裳換上吧,前頭客人們都等著呢。”康媽媽道,一揮手,身後丫鬟端上來一件疊放著的緋紅衣裳。
那衣裳乍眼看去便光彩耀目,到處綴著翠羽明珠,絕非凡品。
程綰綰不知為何,卻心間忽地一沉,而瑞雪絲毫不覺有異,歡喜上前接過。
等將那衣裳抖落開,瑞雪卻是愣住了——這衣裳……好薄……
而且……而且這裡缺一塊、那裡少一片,到處都是鏤空,分明是……
程綰綰也看見了,臉色唰的白了。
康媽媽見她不動,冷笑了聲:“三小姐還是抓緊吧,若再耽擱,怕怠慢了客人,奴婢就得叫人幫三小姐一把了。”
一眾婆子丫鬟在康媽媽身後,俱是虎視眈眈。
*
前院宴上,賓客們正在賞樂飲酒。
來府的客人眾多,席間卻不怎麼吵鬨,蓋因程府今日的宴會著實不一般,竟連太子殿下都賞臉來了。
程秉融任太常寺卿,不過官居三品,而太子掌政多年,性情冷酷,極少出現在臣子舉辦的宴會上。
連公侯府邸的宴會太子都鮮少參加,今日肯來程府,實在是程府天大的臉麵。
不過……
眾人目光偷偷往太子身上瞟——太子殿下今日卻似乎不太高興呢。
江訣仰首,又飲儘一杯酒,眸光淡漠。
身後,秦宣探身勸道:“殿下,烈酒傷身,少飲些吧。”
江訣從來到這裡,坐下後就一杯接一杯喝酒,已經喝了不少。他酒量不差,但喝得多也喝得急,似已有微醺之意。
秦宣勸完,江訣卻絲毫沒有理會他,轉眼又是一杯酒下肚。
坐在江訣身後的,除了勇毅侯的長子秦宣,還有次子秦昭,另,江訣座次下首,緊還挨著同來的六皇子江偃與七皇子江煜。
七皇子江煜好吃,一邊吃東西一邊奇道:“皇兄,不就是父皇催你娶太子妃嗎,娶妻不好嗎?我倒是巴不得,可父皇都懶得管我。再說,皇兄你總不成婚,我和六哥也不好開口找父皇要賜婚了。”
六皇子江偃瞥他一眼,微微笑:“我可不急。”
江煜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