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晏無師閉關之後,眼看浣月宗群龍無首,合歡宗便意欲將浣月宗並入門下,不過浣月宗門下弟子人數不多,兼之分散各地,首尾難顧,大弟子邊沿梅行事低調,暗地裡也給合歡宗門人找了不少麻煩。
彼此兩相抵消,合歡宗倒也沒能占多少便宜。
反倒是玉生煙因為入門最晚,年紀又輕,很是吃過幾次虧。
如今晏無師出關,浣月宗眾人就像終於有了娘的孩子,自然歡欣雀躍。
晏無師道:“沈嶠的傷勢,尋常下人照料不來,你留此關照幾日,直至他醒轉,便回半步峰下,務必將《鳳麟元典》第五重參悟。”
玉生煙恭恭敬敬應下:“弟子遵命。”
……
沈嶠傷勢很重,不過臉上的傷痕多是落下來時被劃的,將血水清理之後,就露出本來的麵目。
即使臉上有傷痕,腦袋上也包紮一圈紗布,仍舊無損其俊美,無論鼻梁的弧度,還是緊抿的嘴唇,都有幾分禁欲冷清的味道,十分符合旁人心目中對玄都山道士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
不難想象,當這雙眼睛睜開之後,將會起到何等錦上添花的效果。
玉生煙能被晏無師收為弟子,自然不可能相貌醜陋,他本人遊曆天下,也算見識過不少絕頂美人,但對著沈嶠這張傷痕累累的臉,他依舊出了好一會兒的神,方才拿起藥膏,開始給他上藥,一邊暗自惋惜。
即便斷骨可續,經脈可接,但受到重創的五臟六腑卻不是那麼好修複的,更何況修為大減,往後恐怕連常人都不如,再想想自己辛苦練來的武功一夜儘喪的情景,玉生煙就覺得無法想象和接受,易地而處,沈嶠受到的刺激隻會比他更甚。
可惜了。玉生煙看著對方蒼白無血色的臉,搖頭暗道。
晏無師之所以會出手救人,僅僅是出於一時的心血來潮,人救回來之後,一切就成了玉生煙的責任,他從不過問半句。
撫寧縣是個小縣,原本沒什麼人光顧,但因為半步峰那一戰實在太轟動,這幾天陸續有不少江湖中人從半步峰下來,途徑撫寧縣順道投宿停歇一夜,玉生煙偶爾出去也能聽回來不少消息。
譬如沈嶠與昆邪一戰十分精彩,可惜沈嶠畢竟不是祁鳳閣,比起其師相差甚遠,而昆邪雖然還不如其師狐鹿估,但天分資質極佳,所以沈道尊非但不敵,還被打落山崖,屍骨無存。
在此之前,聽說昆邪大喇喇向沈嶠下戰帖,不少人都義憤填膺,又躍躍欲試,想挫一挫突厥人的氣焰,然而在這一戰之後,眼見連玄都山掌教都一敗塗地,那些原本想要出頭的人自然紛紛退卻避讓,不敢再掠其鋒芒。
經此一役,昆邪聲名鵲起,已經取代沈嶠,躋身天下十大,據說他此番來中原,將會陸續挑戰中原高手,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周國的雪庭上師。
自晉人南遷,五胡亂華,天下再沒出現過大一統的局麵,如今北有周、齊,南有陳朝,突厥、吐穀渾各據邊陲廣袤土地,諸門派世家各為其主,儒釋道門戶分立,涇渭分明。
玄都山作為道門之首,自祁鳳閣起,便堅守中立,不涉世俗權力之爭,如今沈嶠為昆邪所敗,生死未卜,玄都山還不知將由誰繼任,繼任者亦不知會否延續前代的立場。
作為身處漩渦中心的主角,沈嶠卻一直躺在榻上,每天任由玉生煙和彆莊下人為其上藥換衣,無知無覺,無悲無喜,渾然不知外界發生了何事。
直到半個月之後,他才頭一回有了動靜。
被下人急忙請過來的玉生煙看著沈嶠慢慢睜開眼睛。
“你受了重傷,斷骨尚未長好,最好彆亂動。”
對方微微蹙眉,嘴唇闔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旋即又麵露茫然。
彆是真撞成傻子了罷?
玉生煙思忖,一邊問:“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不?”
對方動作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弧度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失憶了?倒也正常,畢竟腦袋受了那麼嚴重的創傷,玉生煙還記得沈嶠剛被背回來的那一天,後腦勺上一道又深又長的豁口,幾乎都能瞧見底下森森白骨了。
“這位仁兄……”對方說話極為吃力,他須得湊近了方能聽清。“我眼前一片黑暗,許是瞧不見東西了……”
玉生煙不由吃了一驚,敢情沒變成傻子,倒成瞎子了?